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见砚儿 ...
-
外婆和小姨舅舅他们都对我的到来感到非常欣慰。离开家乡十八年了,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竟是为了舅娘的死去。外公也是绝症身亡的,那个时候我还在上中学,没有机会回来看他一眼。我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扎了一块长长的孝布,去给舅娘瞌头。灵堂前面,跪着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漆黑的长发上,扎了一朵洁白的月季。那个香气,混着炉里的纸灰,让人觉得诡异。我瞌完头抬起来的时候,她也正瞌完头抬起脸来,四目相对,我突然背脊发凉!那双眼睛与我有惊人的相似。那个容颜和梦里的砚儿完全吻合。我站起来飞跑着出去,象见了鬼一样。
小姨紧紧的抱着我。小硕,不要怕。死人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还是浑身颤栗着,脸上发白,手臂上在起鸡皮疙瘩。不怕不怕,外婆也轻轻的拍着我,舅娘以后再不会骂小硕的妈妈,也再不打小硕了。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发现这样可以减轻我的恐惧。于是我的身边围过来好多人,都安慰着我。包括舅舅,也都说舅娘死了的好,这个恶婆娘,早该有这么一天。幸亏她得了癌症,不然还不知道害多少人。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一个非常小的声音:是我搬掉她的凳子,她才会吊死的。我猛地睁开眼,一身白衣的女子正飘然而去。
小姨,小姨,她是谁?我马上用手摸去泪水,把长长的头发掠过耳边,指着那女孩离去的方向。
她是你舅娘的养女。就在你们离开家乡不久,她在你们住的那个队里捡的。当时这娃娃的包袱里装着一个石砚,所以你舅娘就给她取名叫砚儿。
砚儿,砚儿!小姨,你知道那个石砚是什么样子的吗?它是不是白色的,上面刻有龙凤呈祥?是啊是啊,小姨说,你怎么知道。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缩进去了,因为,我记起,在我的妹妹贝贝夭折的时候,我亲手把我最心爱的石砚放在了那口小棺材里。因为算命的先生说,贝贝即使到了阴间,也是个靠笔生活的人。她有满腹的才华,还未来得及施展,现在是天堂有幸了,收了一个这么美丽聪明的天使。
一阵阴风吹来,透彻骨髓,我看了看门外。道场上点点树叶阳光的碎影,一些鸟儿在树梢飞来飞去,突然,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树林里,被一双微黑的双臂搂抱着。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她看都没有看我,说:他是我男朋友,叫默默。她是我姐,小硕。那男孩有点羞涩,说,你好。我不是你姐。你是的,默默,你没有看到吗?她的眼睛和鼻子跟我好象。是呀,默默说。我叫砚儿,姐姐。砚儿,有祭拜的人去了。去了又怎么样?你们不都希望她死吗?她有那么多儿子,干嘛要我一人跪着?舅娘对你不好吗?她要是知道对人好,你们会远涉他乡,几十年都不回来看一下吗?砚儿,死者已已。是,不然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回来。你想我回来?她整天叫痛,是我叫她这么做的。其实她连吊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煮了一大碗面让她吃,然后拿掉了那个凳子。砚儿,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你会明白的。姐姐。
我会明白什么?
舅娘的丧礼十分隆重。一大群人吹吹打打的,向墓地走去。两个表哥都因舅娘而远走他乡,故而砚儿走在我前面,捧着舅娘的相片。在那群吹吹打打的人群中,我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黄的长袍,褐色的胡子,特别持唢喇的那一只特别宽大的手,我都好象在哪儿见过。脑海里模模糊糊的,烦燥的唢喇声使我耳鸣。我甩了甩头,内心开始燥热起来。可恶的是,这送葬得三步一停,七八步一磕头,虽然我只是象征性的蹲下来,也累得免呛。不知不觉,我已面露愠色。就在一个停顿的当口,砚儿摘了一朵洁白的蔷薇帮我插在耳鬓,这样走起路来,醉人的花香,让人觉得就在乡间的小路上散步一样。而我眼中的砚儿有点儿象仙子,瘦瘦的袅袅娜娜。我很奇怪一下子心情就改变了许多,虽然再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却也头不晕,心不烦了。到了盖棺的时候,砚儿竟不顾白裙洁净,跪在了地上,捧土向墓穴撒去。我看见了她的泪,那样梨花带露,滚在耳边,竟带着芬芳。我也象征性的捧了一些土向里面撒去。抬眼的时候,看到了山坡上栀子花枝叶繁茂,似乎到了开花的季节。小妹的坟头,更是开着浓蜜的蔷薇。哦哦,我想起来了,我心里一激灵,那个穿黄袍的男子,好象是当年为小妹超度的法师!对,是他,是他叫我把那方我视为珍宝的石砚放进贝贝的小棺材里,是他说我阴间的妹妹就只看上了这一件物品。
你在想她么?姐姐。砚儿的话语象是天外飞音,惊醒了我。而我眼前的那个黄袍男子,已经走远。是,我每年都会想她。每年都会写一篇祭文,烧给她。而且,我再也没有摘过狗尾巴草,也没有再玩过过家家。每年的四五月,于我的世界,没有花。只有满世界毛茸茸的狗尾巴,刺痛我每一处醒着的神经。
可是这不能救赎你,姐姐。现在只有我能救赎你。好了,我明天要去上学,听说我们学校现在正在招聘一位课外指导员,主要辅导作文,不知道想当作家的姐姐是否有空?
我要回去上班的。砚儿。
你不想知道关于我的故事吗?你不是想知道才回来的吗?
我略一迟疑,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好戏才开始,你就要消失么?回头寻找声音的方向,却只见树叶飘飘,哪有什么人啊。
那好吧。我明天去应聘,如果聘不上,我就没办法了。
我敢打赌你会聘上。而且会写出一部惊人的小说。
哦?我轻应一声。脑海里有无尽的未知。而在砚儿的心里,却象是明镜般。我接受她的摆布,仿佛我就是这局游戏里的一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