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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紫檀护指,雨夜盟心 ...


  •   宫宴散去时,暮色已沉,墨色云絮沉甸甸地压着宫墙飞檐,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打湿了青砖地,晕开一片深褐的水痕,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苏微雨遣走捧赏赐的小太监,攥紧袖中那半枚篆字密笺的残角,转身拐进了东宫最僻静的西角小径——这条路通往沈砚的偏殿,是她在宫宴上借着余光,确认了三次的路径,偏僻少人,不易被察觉。

      雨丝打湿月白素裙,凉意浸透衣衫,贴在肌肤上冷得刺骨,可苏微雨浑然不觉。前世沈砚为她断指殒命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烧,烧得她心口发烫。这一世,她要寻他结盟,要护他周全,要掀翻这腐朽朝堂,要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不再做那阴沟里蛰伏的伪太监,不再做那任人摆布的棋子。

      雨势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油纸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溅起细碎的水花。苏微雨终于在虬结的老槐树下,看到了偏殿的轮廓。那是一座极为简陋的小殿,灰瓦土墙,与东宫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殿门虚掩着,漏出一点昏黄的烛火,像寒夜里孤悬的星子,微弱,却让人莫名心安。

      她收了伞,抖落身上的雨珠,轻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在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殿内陈设简陋得近乎清贫,一张紫檀案桌,两把掉漆的旧木椅,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古籍,书页泛黄,显然是常年翻阅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混着松枝熏过的干爽气息,又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药香——那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味道,和沈砚断指处的疤痕,堪堪对应。

      案桌后,沈砚背对着她,玄色太监服的衣料洗得发白,却熨帖平整,衬得他肩背挺直如松,不见半分佝偻。他握着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落在斑驳的墙壁上,竟透出几分孤寂与落寞。

      苏微雨的脚步顿在门槛处,心头猛地一揪,眼眶瞬间泛红。

      就是这个背影。前世雪地里,他也是这样挺直着脊背,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了李承煜一刀,鲜血溅在她脸上,烫得她浑身发抖。他推她走时,声音哑得只剩下气音,却字字清晰:“活下去……”

      那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疼的一句话。

      沈砚笔下的动作骤然一顿,狼毫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墨梅,姿态疏朗,风骨凛然。他没有回头,冷冽的声音裹着雨夜的湿意,漫过空气传来,带着几分疏离:“深夜至此,苏姑娘就不怕,落个‘私会宦官’的罪名?东宫耳目众多,若被人瞧见,你今日在宫宴上挣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苏微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提着裙摆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宣纸上——上面写着“忠勇”二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她的目光,又直直落在他垂着的左手上——那只手的食指与中指,齐根断了,疤痕狰狞地蜷在指节处,即使隔着一层薄茧,也能看出当初伤得有多重,那是为她留下的伤疤。

      这道疤,是刻在他手上的痛,也是刻在她心上的痕。

      苏微雨将怀中抱着的紫檀木盒,轻轻放在案上。木盒上雕着一圈忍冬纹,纹路细腻,是她连夜刻上去的,刻得指尖都磨出了血泡,却浑然不觉。“前日宫宴,见公公握笔时,左手微微发颤。”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特备薄礼,望公公莫嫌。”

      沈砚终于转过身来。

      烛光勾勒出他清隽冷冽的眉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淬了寒冰的深潭,锐利得能洞穿人心。他的肤色本就苍白,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几分清冷。他的目光扫过紫檀木盒,落在苏微雨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苏姑娘如今圣眷正浓,陛下亲允查案,何必与我这残缺之人结交?”

      他刻意避开了“阉宦”二字,指尖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苏微雨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眼底的光清明又坚定,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公公的恩情,微雨不敢忘。”

      她没有说破前世的纠葛,没有戳破他隐藏的身份,只轻轻吐出这句话,却字字千钧,带着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深意。

      沈砚的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寒气更重了,仿佛连空气都要被冻僵。他猛地攥紧了左手,指节泛白,疤痕在烛火下愈发狰狞:“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何来恩情?”

      苏微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垂眸,看着案上的紫檀木盒,声音低哑:“有些恩情,不必说出口,记在心里就好。有些盟约,不必明着立,藏在护指里就够。”

      说罢,她缓缓推开了那只紫檀木盒。

      盒盖掀开的瞬间,暖玉的光泽映亮了两人的眉眼,也映亮了彼此眼底翻涌的情绪。里面躺着一枚护指,玉质通透温润,触手生暖,外侧是一圈缠枝忍冬纹,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砚”字,笔画清隽,是她一笔一划亲手雕的,每一笔都藏着她的心意。更巧的是,护指内侧还留着一道细缝,恰好能嵌进她袖中的那半枚玉佩碎片。

      “这护指,是臣女亲手所制。”苏微雨的声音微颤,指尖抚过护指上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泪光,“玉料是母亲的遗物,银丝是熔了那支素银簪——就是熔了做绣屏的那支。忍冬耐冬,经霜不凋。”

      她没有说“愿你少受苦楚”,没有说“我知道你的身份”,只说了忍冬的品性,却比千言万语更戳人心。

      沈砚的目光,死死落在那个“砚”字和护指内侧的细缝上,瞳孔骤然放大,浑身都在颤抖。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砚”字,触感温润,带着苏微雨指尖的温度。这个字,这道忍冬纹,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多年前,侯府的后花园里,阳光正好,青梅竹马。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攥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沈哥哥,等我长大了,就给你做一枚护指,刻上你的名字,再雕上忍冬纹,这样你练剑就不会伤到手了。”

      那时她兜里还揣着偷拿的桂花蜜饯,塞了一颗到他掌心,蜜饯的甜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是他蛰伏多年里,唯一敢拿出来回味的光。那段记忆,被他埋在最深的地方,埋了整整十年,不敢触碰,不敢回忆。

      他缓缓拿起护指,指腹摩挲着内侧的细缝,喉咙发紧,竟说不出一个字。十年光阴,恍如隔世,当年那个娇俏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坚韧与狠戾。

      苏微雨走上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护指套在他的左手上。玉质温润,恰好贴合他断指后的指节,竟将那道狰狞的疤痕,衬得柔和了几分。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僵。他掌心的滚烫,透过护指,直直烧进她的心底;而她指尖的微凉,也像一道电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

      “多谢。”良久,沈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裹着雨夜的湿意,竟柔和了几分,不复之前的冷冽。

      苏微雨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像雨后的海棠,清新动人。

      这步棋,她走对了。他们之间的盟约,无需多言,早已刻进了护指的纹路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李承煜带着酒意的呼喊,打破了殿内的静谧:“沈砚!孤听说你藏了一坛三十年的花雕,特来同饮!快开门!”

      李承煜?

      苏微雨的脸色一白,心头一紧。这个时间点,他来这里做什么?是起了疑心,还是单纯的酒后寻衅?东宫这么大,他偏偏来了沈砚的偏殿,绝不是巧合。

      沈砚的脸色,瞬间沉凝如冰,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迅速将左手缩回袖中,攥紧护指,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从后门走!三日后赏梅宴,裴嵩是你父亲至交,太子私调粮草的另一半证据,藏在裴府梅园最老的那株朱砂梅树洞里——那是翻案的关键!切记,小心柳氏的人!”

      他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没有提前朝遗脉的秘密,只将查案的关键和盘托出,字字都是实打实的信任。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药香,让她心神安定。

      “沈砚!开门!再不开门,孤就踹门了!”李承煜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殿门外,脚步声震得门板微微作响。

      沈砚用力推了她一把,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快走!青禾会在后门等你,密信的后续安排,他会告诉你!别回头!”

      苏微雨不敢耽搁,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转身,迎着殿门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背影,挺直如松,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所有风雨都挡在身后。她攥紧袖中那枚玉佩碎片,转身冲进了偏殿后的小角门,茫茫雨幕瞬间将她的身影吞没。

      她刚走,殿门就被“哐当”一声踹开,木屑纷飞。

      李承煜一身酒气地闯进来,目光扫过殿内,落在沈砚紧攥的左袖上,挑眉冷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沈砚,你袖中藏的是什么?方才孤好像看到,是一枚暖玉护指?你一个……戴什么护指?莫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刻意顿住了那个刺耳的词,眼底满是轻蔑。

      苏微雨的脚步,猛地顿在雨巷深处,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雨水砸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混着眼泪一起滑落。

      偏殿内,沈砚垂眸,掩去眼底所有的寒芒,缓缓抬起左手——袖中空空如也,护指早已被他藏进了案桌的暗格,那是他亲手打造的暗格,无人知晓。他端起案上的酒坛,声音平淡无波,字字如冰,听不出丝毫情绪:“殿下看错了。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墨玉扳指罢了。殿下不是要喝酒吗?臣这就为殿下倒酒。”

      他转身走向酒架,玄色的衣袍扫过案桌,遮住了暗格的位置。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渊。

      这枚护指,是他与她的盟约,是他与侯府最后的牵绊,是他黑暗岁月里的唯一光亮。

      纵是万劫不复,他也要护好。

      雨巷里,苏微雨抬起头,望向偏殿的方向。雨幕模糊了烛火的光,却模糊不了她眼底的锋芒。她摸出袖中那枚玉佩碎片,紧紧贴在胸口,碎片的凉意透过衣衫,传入心底,指尖却触到了护指内侧的那道细缝——和她记忆里,前世沈砚断指处的疤痕,竟是一模一样的弧度。

      三日后的赏梅宴。
      翻案,结盟,复仇。
      一步都不能错。

      这盘山河死局,他们必须赢。

      雨丝打湿鬓发,苏微雨拢紧衣襟,转身拐进前方的岔路。巷口老槐树的枝桠间,一片沾着泥渍的柳叶悄然飘落,落在积水里,荡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柳叶飘落的瞬间,巷尾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退去。他腰间的玉佩被雨幕遮去大半,只隐约露出一角柳叶形的轮廓,与那片飘落的柳叶,纹路堪堪对应。

      同一时刻,柳氏的寝殿内,烛火通明。她捏着一枚刚送到的柳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柳叶的叶柄处,刻着一道极细的忍冬纹——那是暗卫传递“目标接触”的暗号。

      柳氏唇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将柳叶掷在火盆里,看着它蜷缩成灰烬,声音淬了毒:“苏微雨,沈砚……想翻案?想护侯府?我定要你们,和那忠勇侯府的三百余口一样,挫骨扬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了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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