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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人绑腿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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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三人绑腿跑
晨星幼儿园的操场在周六下午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彩旗在秋风中飘扬,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轻快的儿歌。操场中央用白粉画出了跑道,两侧摆满了各种亲子游戏的道具:绑腿用的布条、需要家长抱着孩子通过的隧道、两人三足的绳索。
家长们三五成群地站着聊天,孩子们则兴奋地跑来跑去,像一群撒欢的小鸟。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青草和点心摊传来的爆米花香气。
穆雲牵着念念的手走进操场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边寻。
他站在操场东侧的遮阳棚下,身边围着园长和几个老师。今天他穿得很休闲,浅灰色的 polo 衫,深色长裤,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几岁,但那种疏离的气场依然存在。园长正热情地向他介绍着什么,他微微侧头听着,偶尔点头。
“妈妈,是帅叔叔!”念念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那边跑。
穆雲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拉住孩子:“念念,叔叔在忙,我们不要过去打扰。”
“可是我想和叔叔打招呼……”念念撅起嘴。
“等一会儿,好不好?”穆雲蹲下身,整理着念念运动服的领子,“我们先去找你的好朋友小美,你不是说今天要和小美一起玩吗?”
这招转移注意力奏效了。念念很快被不远处正在玩泡泡枪的小美吸引,松开穆雲的手跑了过去。穆雲直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遮阳棚。
恰好这时,边寻转过头,视线越过半个操场,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距离太远,穆雲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移开视线,还是该礼貌性地点头示意。
最后是边寻先有了动作。他对园长说了句什么,然后迈步朝她走来。
穆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拍。她看着他穿过人群,步伐稳健,偶尔有家长或老师和他打招呼,他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
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
“穆雲。”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很平静。
“边总。”穆雲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她用了“边总”这个称呼,刻意拉开了距离。
边寻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称呼,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不远处正在追泡泡的念念:“孩子很兴奋。”
“嗯,她期待好几天了。”穆雲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操场上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他们包围,却更凸显出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安静。
“我代表公司给孩子们准备了一些礼物。”边寻率先打破沉默,“主要是图书和绘画工具,放在那边的礼品区,活动结束后可以领取。”
“谢谢。”穆雲机械地说。
“不用谢,应该的。”边寻顿了顿,“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自然,自然到穆雲差点脱口而出“还好”。但话到嘴边,她咽了回去。她不能告诉他真实情况——那些熬夜改稿的夜晚,那些对着账单发愁的时刻,那些深夜里看着念念睡颜时涌起的恐慌。
“挺好的。”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边寻看着她。阳光下,他能看清她眼底淡淡的青黑,能看清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瘦了,比大学时更瘦,锁骨在衬衫领口下清晰可见。
“那就好。”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念念这时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个泡泡枪:“妈妈你看!小美爸爸给我玩的!”
她跑到穆雲身边,这才注意到边寻,眼睛一下子亮了:“帅叔叔!你也来参加运动会吗?”
“对。”边寻低头看她,眼神柔和了一些,“你今天很精神。”
念念得意地挺起小胸膛:“我和妈妈穿的是亲子装哦!看,都是红色的!”
确实,母女俩都穿着红色的运动套装,只是穆雲的是暗红色,念念的是鲜红色。边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念念灿烂的笑容上。
“叔叔,”念念忽然想到什么,仰着脸问,“你要和我们一起比赛吗?”
空气骤然凝固。
穆雲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念念,叔叔很忙,而且……”
“可以。”边寻打断了她。
穆雲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边寻迎上她的视线,表情平静:“正好,我没有搭档。”
“太好了!”念念欢呼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妈妈惨白的脸色,“那我们可以参加‘全家向前冲’!老师说要三个人一起!”
“念念!”穆雲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叔叔是客人,我们不能……”
“没关系。”边寻再次打断她,这次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我正好想看看孩子们平时怎么活动。”
他说得合情合理,甚至有些冠冕堂皇。但穆雲知道,事情正在朝着她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园长这时走了过来,笑容满面:“边总,穆妈妈,你们聊得挺好啊。对了,念念报名了‘全家向前冲’对吧?马上要开始了,你们要不要先去准备区?”
“要!”念念抢着回答,一手拉住穆雲,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伸向边寻。
那只小手悬在半空,像一个小小的邀请。
边寻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穆雲。穆雲死死咬着下唇,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抗拒。
但他没有理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念念的小手。
“走吧。”他说。
“全家向前冲”是幼儿园亲子运动会的重头戏,需要父母和孩子三人一组,用绑带把相邻的两条腿绑在一起,然后协同走过二十米的障碍赛道。有独木桥,有绕桩,最后还要一起踩破终点线上的气球。
此刻,穆雲站在准备区,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出窍了。
她的左腿和边寻的右腿被一条红色的布带绑在一起,布带不紧,但足够让两人必须保持同步。念念则被绑在她和边寻中间,左边连着妈妈,右边连着“叔叔”。
“妈妈,你的腿在发抖。”念念小声说。
“妈妈有点紧张。”穆雲实话实说。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一半是因为比赛,一半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
边寻倒是很平静,正在听老师讲解规则:“……不能跑,只能走,要保持同步。到终点后三人一起踩破气球,计时结束。好,各就各位——”
五组家庭在起跑线前站成一排。穆雲能感觉到其他家长投来的好奇目光——毕竟,边寻的外形和气场在这里太过显眼,而他和她们这对母女组合,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预备——”
边寻忽然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听我数拍子,一、二、一、二。你跟着我的节奏。”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带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穆雲浑身一僵,耳朵瞬间红了。
“砰!”发令枪响。
“一、二、一、二……”边寻的声音沉稳地响起。
穆雲机械地跟着他的节奏迈步。第一步有些踉跄,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边寻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
那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烫得惊人。
“稳住。”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穆雲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左,右,左,右。念念在中间咯咯笑着,觉得这样走路很好玩。
他们居然配合得不错。虽然有些生涩,但步伐渐渐同步。旁边的家庭有摔倒的,有互相绊倒的,笑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而他们这组,在边寻沉稳的号子声中,居然稳稳地走过了独木桥。
“叔叔好厉害!”念念崇拜地说。
绕桩环节需要更多的协调。边寻的手一直没有离开穆雲的腰,只是从扶着变成了虚揽,在她身体歪斜时及时提供支撑。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像一道电流,窜过穆雲的四肢百骸。
她不敢看他,只能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一、二、一、二。他的声音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最后一段了。”接近终点时,边寻说,“念念,准备好踩气球了吗?”
“准备好啦!”孩子兴奋地说。
终点线上挂着五个气球,每个颜色不同。他们的是红色的。边寻调整了一下节奏:“三、二、一——踩!”
三只脚同时落下,气球“啪”地一声炸开。
计时器停止。他们是第三名。
“耶!”念念开心地跳起来,结果忘了腿还被绑着,差点摔倒。边寻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顺势也稳住了因为她的动作而摇晃的穆雲。
三人撞在一起,穆雲整个人几乎跌进边寻怀里。她慌乱地抬头,正对上他低垂的目光。
距离太近了。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能看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操场上的喧闹声远去,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恭喜恭喜!”老师的掌声和欢呼声将他们拉回现实。
边寻先松开了手,动作自然地蹲下身,开始解念念腿上的绑带。穆雲僵在原地,感觉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我们第三名哎!”念念还在兴奋中,“有奖牌吗?老师说要发奖牌的!”
“有,每个人都有纪念奖牌。”边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解完念念的绑带,又直起身,看向穆雲,“需要帮忙吗?”
“我自己来。”穆雲几乎是抢着说,慌忙蹲下身去解自己腿上的结。她的手抖得厉害,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拨开她的手:“我来。”
边寻蹲在她面前,低头解着那个死结。他的发顶就在她眼前,她能闻到他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这个姿势太过亲密,穆雲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好了。”他站起身,顺便也把她拉了起来。
奖牌颁发环节,所有参赛家庭排队上台。当念到“穆念念家庭”时,念念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边寻,蹦蹦跳跳地走上台。
园长把三枚纪念奖牌分别挂在他们脖子上。奖牌是塑料的,镀了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念念开心地捧着奖牌,对着台下的老师挥手。
穆雲却只觉得奖牌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和边寻站在一起,中间是笑得灿烂的念念——这画面看起来多么像一家三口。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拍照环节,摄影师喊着:“来,看这里,笑一个——”
念念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边寻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一个很浅,但确实存在的笑容。穆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闭上眼睛。
结束了。这场荒诞的三人行,终于结束了。
下台后,念念被小美拉去玩别的游戏。穆雲终于有机会和边寻分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到休息区的长椅旁,拧开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心跳还是很快,耳朵还是烫的。她摸上自己的脸,指尖能感受到皮肤下的热度。
“给。”
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穆雲抬起头,边寻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
“谢谢。”她接过,但没有打开。
边寻在她旁边坐下,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远处玩闹的孩子们身上。
“她很像你。”他忽然说。
穆雲的手指收紧,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声响。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边寻继续说,语气很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眼睛弯弯的,右颊有个小梨涡。”
穆雲的心脏重重一跳。他知道。他知道她笑起来有梨涡。
“边寻,”她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边寻也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我来参加幼儿园的公益活动,顺便看看捐赠设备的使用情况。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穆雲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你问的是什么?”边寻的眼神深了几分,“问为什么我要参加亲子游戏?问为什么我要和你、和念念站在一起领奖?还是问……”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
“问为什么你的女儿,会那么自然地叫我‘叔叔’,会那么自然地想和我一起比赛?”
穆雲的血液瞬间凉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穆雲,”边寻看着她苍白的脸,眼神复杂,“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风吹过操场,扬起细小的尘埃。远处的欢笑声、广播里的音乐声、家长的交谈声,所有的声音都模糊成背景音。
穆雲的世界里只剩下边寻的问题,和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她该怎么说?说念念是你未来的女儿?说那张卡来自五年后?说这一切都是一场她无法理解的时空错位?
他不会信的。没有人会信。
“她是我女儿。”最终,穆雲只能说出这句苍白的话。
“我知道。”边寻的声音很轻,“我问的是,她的父亲是谁?”
穆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和你没关系。”
“是吗?”边寻靠回椅背,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念念,“可我觉得,和我很有关系。”
“你——”
“穆雲,”他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静,“你欠我一个解释。七年前,你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七年后,你带着一个孩子出现,用一张我无法理解的卡,刷着我的账户,过着看起来并不轻松的生活。”
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神深得像海:
“你告诉我,这一切,和我没关系吗?”
穆雲感觉自己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她想逃,想像七年前那样,转身离开,躲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可她不能。念念在这里,她的生活在这里。她无处可逃。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站起来,声音因为努力克制而紧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念念是我的女儿,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边寻,我们已经结束了,七年前就结束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很急,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边寻没有追上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看着她走向念念,蹲下身和孩子说着什么,然后牵着孩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操场。
阳光很好,奖牌在他胸前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瓶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一滴滴滑落,在长椅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结束了吗?
不。边寻抬起头,望向那对母女消失的方向。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知道真相。无论如何,他都要知道。
而真相,似乎就藏在那张神秘的卡,和那个叫他“爸爸”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