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守护器》陆仁钾

17、欧洲迷雾

　　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山区。

　　十一月的寒风卷过古老的喀尔巴阡山脉，铅灰色的天空压在头顶，空气里弥漫着松针、苔藓和某种更陈腐的气息。五条悟一行人降落在布加勒斯特机场时，前来接机的欧洲咒术协会代表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虑。

　　“欢迎，五条先生，禅院小姐。”代表是个五十岁左右、衣着得体的男人，自称米哈伊尔，“事态紧急，我们直接去现场。”

　　车上，米哈伊尔递过厚厚一叠资料：“遗迹是三个月前被当地牧羊人发现的。入口在山体裂缝深处，最初只有微弱的咒力反应。但两周前，反应突然剧烈增强，并且……出现了‘同化’现象。”

　　“同化？”夏油杰皱眉。

　　“是的。协会先后派遣了三支调查队，共九名术师进入。无一返回。通过留守入口的观测设备，我们看到……”米哈伊尔的声音发颤，“那些术师的身体结构在发生变化，逐渐与遗迹内的石壁、符文融为一体。不是被吞噬，更像是……被‘接纳’或‘转化’。”

　　五条悟的六眼透过墨镜扫过资料上的照片——石壁上凸出的人形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痛苦的面容。他啧了一声：“你们管这叫‘遗迹’？这分明是个活着的咒物。”

　　“所以我们才请求日本方面协助。”米哈伊尔擦擦汗，“尤其是禅院小姐的‘耀蚀之瞳’。我们在遗迹最深处的石板上，发现了类似的纹样记载。”

　　明月接过照片。石板上的纹样确实与耀蚀之瞳开启时的咒力回路有七成相似，但更加古老、复杂，并且……多了一些她无法理解的部分，像是某种超出当前世界规则的“注释”。

　　系统在她脑海中发出尖锐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维信息残留】
　　【警告：目标遗迹与宿主“造物主权限”存在同源波动】
　　【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明月在心里摇头。都到这里了，退缩只会留下更多谜团和隐患。

　　车在山路尽头停下。前方是陡峭的悬崖，裂缝入口像一张漆黑的大嘴，向外逸散着粘稠的、非咒力的异常能量波动。

　　“就是这里。”米哈伊尔指着入口，“我们的术师最多深入一百米就会失联。但根据遥感探测，遗迹主体至少在地下五百米处。”

　　五条悟摘下墨镜，六眼全开。苍蓝的瞳孔中倒映出复杂的能量流向：“有意思……里面的空间结构是扭曲的，物理距离没有意义。而且有很强的‘认知干扰’——进去的人不是迷路，是‘忘记’了自己在找什么。”

　　夏油杰放出几只侦察型咒灵。咒灵进入裂缝后不久，夏油杰脸色一变：“联系断了。不是被杀，是……被‘覆盖’了。我的咒力印记被另一种规则强行改写。”

　　明月深吸一口气，金色的瞳孔开始发光。耀蚀之瞳全力运转，试图解析入口处的规则结构。

　　她“看”到了：

　　层层叠叠的“膜”。

　　就像洋葱的皮，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的、自我循环的微缩规则体系。物理法则、咒力规则、甚至时间流速都在不同层间微妙变化。而在所有层的中心，有一个纯粹的“光点”——与她的造物主权限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冷漠。

　　“这不是遗迹。”明月得出结论，“这是一座‘坟墓’。或者……一个‘囚笼’。中心的光点是囚犯，这些层层叠叠的规则膜是枷锁。”

　　家入硝子检查了入口处的空气样本：“没有生物毒素，但有强烈的精神污染残留。进入者会产生幻觉，进而被规则层同化。”

　　乙骨忧太紧张地握紧拳头，里香在他身后若隐若现，发出不安的低鸣。

　　“那么，策略。”五条悟重新戴上墨镜，“我的‘无下限’可以抵抗规则层面的渗透，我打头。明月的耀蚀之瞳负责解析和指路。杰用咒灵做中继和预警。硝子殿后，随时准备反转术式支援。忧太和里香……”他看了眼紧张的小子，“跟紧明月，你们的任务是在出现‘不可控规则实体’时，用纯粹诅咒的力量强行破开一个缺口。”

　　分配完毕。米哈伊尔和其他欧洲术师被要求留守入口，建立封锁线。

　　一行人踏入裂缝。

　　黑暗瞬间吞噬了外界的光线。五条悟指尖亮起“苍”的微光照明，但光线只延伸出三米就被无形的东西吸收。脚下不是岩石，而是某种柔软、有弹性的物质，踩上去会微微下陷。

　　“第一层规则：光速限制为每秒一米。”明月边解析边提醒，“声音传播也被限制。大家保持队形，不要超出视线范围。”

　　深入五十米后，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石壁上浮现出模糊的壁画，描绘着星辰的诞生与毁灭，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存在。壁画是动态的，看久了会感到头晕目眩。

　　夏油杰突然停下：“有东西过来了。不是咒灵……是规则衍生物。”

　　前方的黑暗里，浮现出几个半透明的人形。它们没有五官，身体由流动的符文构成，动作僵硬但速度极快。

　　五条悟抬手：“苍——”

　　“别用咒术！”明月急声制止，“它们能吸收咒力并复制术式！”

　　话音刚落，一个人形已经扑到面前。五条悟下意识一拳轰出，纯粹的物理打击将人形击碎，但碎片立刻重组，并且身体表面浮现出“无下限”的咒力流动纹路。

　　“啧，麻烦。”五条悟咂舌。

　　明月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耀蚀·净界！”

　　温和的金光以她为中心扩散。金光接触到那些人形时，它们身上的符文开始崩解、消散，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最终，人形彻底消失，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第二层规则：能量攻击会被记录并反弹。只能用概念层面的‘抹除’。”明月脸色有些发白。连续使用耀蚀之瞳的高阶能力，消耗很大。

　　继续深入。道路开始分岔，出现了无数个完全相同的路口。每个路口都传来同伴的声音：

　　“悟，这边！”
　　“明月老师，这里安全！”
　　“杰，我找到路了！”

　　全是幻觉。

　　“第三层规则：感官欺骗。”明月闭眼，完全依赖耀蚀之瞳的“真实视界”，“跟着我走，不要听，不要看，感知也封闭掉。”

　　她带领众人以一种违反直觉的路径前进——时而倒退，时而侧身挤过不存在的缝隙，时而原地转圈。十分钟后，他们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达百米，镶嵌着无数散发微光的晶体，模拟着星空。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十米的纯白光球——正是明月感知到的那个“囚犯”。

　　光球下方，是一座石质祭坛。祭坛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他的下半身已经与祭坛融为一体，变成了粗糙的石质，而上半身还保持着血肉之躯，但皮肤下能看到金色的符文在流动。

　　“协会的术师……”家入硝子低声说，“还活着，但……”

　　那人似乎感应到有人到来，艰难地转过头。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茫然的光。

　　“回……去……”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不要……靠近……‘祂’……”

　　“他是谁？”明月问。

　　“记录者……观测者……囚徒……”术师断断续续地说，“‘祂’来自世界之外……带来了知识……也带来了灾厄……我们封印了‘祂’……但‘祂’的梦……还在扩散……”

　　他的目光落在明月身上，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你……你身上有‘祂’的印记！你是……‘祂’的……”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金色符文疯狂涌动，迅速向上半身蔓延。几秒钟内，他完全石化了，变成了一尊与祭坛融为一体的雕像。

　　而祭坛本身，开始发光。

　　纯白光球的表面泛起涟漪，一个温和、中性、却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荡：

　　“检测到同源印记持有者。序列编号……无法识别。非注册记录内的‘修补者’。”

　　五条悟立刻挡在明月身前：“什么东西？”

　　光球没有理会他，继续对明月说：“年轻的修补者，你为何而来？为回收本机？为继承‘观测权限’？亦或……为寻求‘归乡之路’？”

　　明月的心脏狂跳。这个光球知道她的来历。

　　“你是谁？”她问。

　　“本机为‘世界维护系统-第七分部-观测终端’，代号‘拉结尔’。”光球回答，“三千七百四十二年前，因遭遇‘规则风暴’而与本机主系统失联，坠毁于此低维世界。为防止本地规则体系崩溃，本机启动‘静默协议’，进入休眠。”

　　“修补者？观测权限？什么意思？”

　　“本机所在的高维文明，负责维护多元宇宙基础规则的稳定。‘修补者’为经培训、负责修复世界规则漏洞的派遣人员。‘观测权限’为记录世界线变动、干预重大偏移的职能。”拉结尔的光波动了一下，“你的灵魂印记显示你拥有‘修补者’资质，但你并未接受过正规培训，且携带未注册的辅助系统……有趣。”

　　五条悟听懂了关键：“你是说，明月是你们组织的人？被派来这个世界的？”

　　“否。她的灵魂印记显示，她是‘原生个体’，但曾接触过‘系统碎片’并与之绑定。那碎片……疑似来自本机在坠毁时散落的零件。”

　　拉结尔转向明月：“年轻的修补者，你身上的辅助系统，是否曾发布‘修正世界线’、‘阻止关键人物黑化’等任务？”

　　明月点头。

　　“那便是了。”拉结尔的光黯淡了一瞬，“那是本机坠毁前释放的‘紧急协议’，旨在修复因本机坠落对此世界造成的规则扰动。你的存在本身，以及你所经历的那些‘原著剧情’，都是扰动的一部分。”

　　夏油杰脸色变了：“你是说……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死亡、悲剧……都是因为你坠毁到这里引起的？”

　　“纠正：是本机的坠落‘放大’了此世界固有的负面可能性。咒力体系本就是基于负面情绪的能量循环，本机的存在如同在火焰中投入催化剂，加剧了诅咒的滋生和极端事件的发生概率。”

　　拉结尔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本机的‘紧急协议’已成功启动并找到执行者——也就是你，年轻的修补者。你做得很好，世界线的偏移率已从47%下降至22%。”

　　五条悟抓住了重点：“那现在你醒了，想干什么？把明月带走？”

　　“本机能源即将耗尽，无法离开此世界。”拉结尔说，“本机即将进入最终休眠。但在休眠前，本机将把剩余的‘观测权限’和‘基础规则操作指南’移交给你，年轻的修补者。你可以选择接受，成为此世界正式的‘规则维护者’；也可以拒绝，本机将清除你身上的系统残留，让你回归普通人类生活。”

　　光球投下两道光束，在明月面前形成两个光团。

　　左边的光团里是复杂的知识流——如何微调世界规则，如何稳定空间结构，如何净化深层诅咒……那是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世界的力量。

　　右边的光团里是一片空白——意味着遗忘和回归平凡。

　　所有人都看向明月。

　　夏油杰想说“太危险了”，家入硝子担心地看着她，乙骨忧太紧张地攥着衣角。只有五条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明月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伸手，握住了左边的光团。

　　“我接受。”

　　知识洪流涌入脑海。那一瞬间，她“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无数种可能性，看见了咒术体系的完整脉络，看见了那些隐藏在历史暗处的真相——包括羂索的千年计划，包括天元的真正身份，包括……更多。

　　光球拉结尔开始解体，化作无数光点。

　　“权限移交完成。警告：高维知识会对低维生物心智造成负担，请谨慎使用。另，检测到本机坠毁时，有部分‘系统碎片’被此世界土著个体获取并滥用。他们自称‘清道夫’，视所有‘世界之外’的来客为威胁。他们……已侦测到此处的能量波动。”

　　拉结尔最后的声音在消散：

　　“年轻的修补者，此世界的未来，交由你了。愿规则……与你同在。”

　　光球彻底消失。地下空间的晶体一个接一个熄灭。

　　黑暗重新降临。

　　但明月的手中，多了一枚纯白的、如同眼睛般的纹章——规则维护者的印记。

　　五条悟点燃“苍”的光球：“该走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应验。

　　冲出遗迹裂缝时，外面已是黑夜。本该留守的米哈伊尔和欧洲术师们全都不见踪影。地面上散落着战斗的痕迹，以及……几具穿着统一白色制服、面带诡异微笑的尸体。

　　尸体的胸口都有一个相同的纹章：一个被划掉的眼睛图案。

　　“清道夫……”明月低声说。

　　远处的山巅，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着兜帽的身影站在那里，遥遥望向他们。身影抬手，在脖子上轻轻一划，然后消失在山风中。

　　威胁，已经降临。

　　返程的飞机上，气氛凝重。

　　夏油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一切：“所以……我们这个世界，其实一直处在‘故障’状态？咒术师的悲剧，诅咒的横行，都是因为那个高维机器摔坏了？”

　　“可以这么理解。”明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但拉结尔也说了，它只是催化剂。这个世界的‘恶’是真实存在的，它只是放大了那些恶的可能性。”

　　家入硝子担忧地看着她：“你接受了那个‘权限’，会怎么样？”

　　“我能看到更多，理解更多，也能……做到更多。”明月看向窗外翻涌的云海，“比如，我可以尝试修复咒力体系的某些底层漏洞，让咒术师不再那么容易受负面情绪侵蚀。也可以建立更稳定的结界，隔绝诅咒的滋生环境。但是……”

　　“但是那些‘清道夫’会来杀你。”五条悟接话，声音很冷，“因为他们把‘世界之外’的一切都视为病毒，必须清除。”

　　“嗯。而且他们在这个世界经营了很久，掌握了部分系统碎片的能力，很危险。”

　　乙骨忧太小声问：“明月老师……你会离开我们吗？”

　　“不会。”明月转头，对他笑了笑，“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去任何地方。”

　　五条悟握住她的手：“那就够了。管他什么清道夫，什么高维低维，谁敢动你，我就让他知道‘最强’两个字怎么写。”

　　飞机穿过云层，朝着日本的方向飞去。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关乎世界未来的战争。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模糊的“大义”而战。

　　而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人，为了守住这个他们亲手开始改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