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狐朋狗友》卢一匹

36、第36章

　　三十六

　　伴随清晨而来的是大雾，一层白色外膜附在宿舍窗口，等时间到了中午，这些白色外膜彻底被阳光烘干，就在玻璃上留下无数斑斑点点的污秽，陈敏秦觉得恶心，他来南京时坐专跑长途的中巴，车窗粘满晕车者的呕吐物，和宿舍的窗户在形式上大同小异。
　　那天早上陈敏秦不停提醒辛政今天要出去溜冰，辛政不断否决他，理由是能见度太低，上大街上瞎滑简直是玩命。陈敏秦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但辛政就是不买账，最后他只好很郁闷的跟着辛政去教室自习。
　　元旦期间教室开放的数量减少，而这个时段又临近期末考试，学生对自习教室的需求量剧增，结果就是每间教室都爆满，能坐人的位子都有人，没坐人的位子都被人放书占去。陈敏秦无精打采，和辛政转了几楼都没找到座位后表示本大爷要回去，可辛政任他怎么说都拿一句“别嚷嚷”抵回去。陈敏秦有点烦，他搞不懂辛政到底在想什么，其实他们已经分别在几间教室碰到空座，辛政都因为里头有熟人不愿进去坐下。后来在四楼一间教室门口，他终于受不了的对辛政说：“你他妈到底还自不自习？不进去老子就走人。”他不知道教室里又有谁，他反正烦，辛政抓住他的手，“再找间吧，就一间。”“再找也没用，你他妈交际花，谁都认识，就这间，进不进？”
　　两人进去时，辛政明显有些勉强。一对男女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一人耳朵里塞一个耳机在笔记本上看电影，其中那个男的抬头看到辛政，就乐呵呵的打招呼。只有靠窗的最前排没人坐，因为旁边的窗户出了问题关不上，风从漏口中吹进来，谁坐那儿谁倒霉。辛政往外面坐，他个子高，挡风效能不错，陈敏秦坐里头就基本上没怎么吹到风。两人各自看了一会儿书，坐在后面那男的跑过来找辛政，问他寒假什么时候回去，火车票定到没有。辛政和他聊了会儿，这人叫孟永刚，是大三的，他又糙又壮，一脸子青春痘破灭的疤痕，下巴和唇上有青色的胡苒，这些东西好像随他每讲一句话就长一截，总而言之孟永刚像个土匪，他说话时老爱拍辛政的肩膀，很有老爷么儿的派头。
　　“操，这风吹的，”孟永刚想把窗户关上，拉了半天没动静，他建议辛政，“和我坐后排去吧，我老婆多占了个座儿放零食，”他打了个哈哈，“女的嘛。”
　　“没事儿，你过去吧。”辛政笑笑，看陈敏秦一眼。
　　孟永刚眼睛在陈敏秦身上一晃，“你同学啊？”
　　辛政嗯了声，陈敏秦老觉得他好像有些尴尬，孟永刚嘿嘿笑起来，“对了我听郝微说，你和她崩了？你说你小子没事儿干吗欺负人家？”
　　“嗨，”辛政干笑一声，回头瞥后排一眼，和孟永刚在一块儿的女生正朝他们看，辛政向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转脸推孟永刚一把，“回去吧，嫂子等着呢。”
　　“怎么？不好说？”孟永刚还是笑嘻嘻的，突然转向陈敏秦，“同学你知道吗？跟我说说为啥？是不是他移情别恋了？”
　　孟永刚之前一直没怎么正眼瞧陈敏秦，陈敏秦这会儿被他问得一呆。辛政作势要踢孟永刚，被后者哈哈笑着躲过。辛政赶着孟永刚，“滚嫂子边上去吧，快滚。”
　　孟永刚和辛政半真半假的搅和了半天，又把眼睛往陈敏秦看，同学你跟我说说啊，是不是辛政这小子移情别恋了？
　　“他哪儿知道啊。”
　　“那你自己告儿我为什么，”孟永刚突然沉下声音，“你他妈真狠哪，早知道你耍人家，我当初就不退出了，”说完这些，他又变得油腔滑调，“可惜人家还惦记着你呢，我要安慰她不希罕。”
　　“别尽瞎说，让嫂子听见了不好。”辛政显得不安而急躁。
　　孟永刚朝后排看一眼，倒是满不在乎，“别管她，她都知道，她也不会为我吃醋。”他突然有点悲凉起来，“她就是看我壮、舍得花钱！妈的女人，其实都喜欢你这种有张好脸的。”
　　辛政不做声，孟永刚等他片刻，终于再次自说自话，“原先说什么如果你不珍惜她就饶不了你，现在想想真矫情，都跟电视剧学的。”
　　他笑起来，辛政也跟着笑笑。
　　“现在也不想怎么着，就是看着你不爽，你说你凭什么啊？你有我痴情吗？靠，你有我体贴吗？你说你凭什么就把老子喜欢的女人耍着玩？”他一边拍着辛政的肩膀，一边大大捏捏的抱怨，“得，今天碰到你也好，早就想找你聊聊了，最后再问你一句，哥么儿再去追郝微，你介不介意？”
　　“你要和嫂子分？”
　　“你管我，你能分我不能分？”
　　“你这人。”
　　“我怎么啦？我至少还正常，”孟永刚忽然怪异一笑，“郝微说，她居然抢不赢个男的。”
　　辛政一怔，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陈敏秦也立马僵住。
　　孟永刚一字一顿：“你，为了个男的，甩了她。”
　　见辛政不接腔，孟永刚有点轻蔑起来，“你就会欺负她。”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陈敏秦忍不住插嘴，郝微明明和任寒辞也有不正常关系。
　　孟永刚眼神一闪，盯住陈敏秦，“你再重复一遍？”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说的就你吧？”
　　辛政拉住孟永刚，“打住就这样吧，这儿教室，什么话以后再说。”
　　孟永刚笑笑，看着陈敏秦丢下一句“锉人”，转身就走。
　　“你他妈说谁呢？”陈敏秦站起来抓住孟永刚。
　　“别挨我身上啊，”孟永刚拧起眉头，“我不好那口。”
　　“你说谁锉人？”
　　“要你别挨着我，妈的，变态。”
　　孟永刚的女朋友过来要把孟永刚拉回去，“别发疯，这儿教室，大家都看着呢。”
　　孟永刚刷的从陈敏秦手中抽回衣袖，很潇洒的耸耸肩，朝教室内的其他人坐作揖，“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复习了。”和女生回到后排。
　　陈敏秦坐下，辛政也不说话。
　　又一阵风从窗缝中进来，外面的雾气渐渐散了，陈敏秦看着窗外，忍住心中的气，“我们下午去溜冰吧，雾散了。”
　　辛政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眼睛盯在一本书上。风吹过辛政的头发，陈敏秦又建议：“这儿冷，我们回去吧。”辛政还是不搭理他，陈敏秦觉得心里很乱，他想，他不理我，他宁愿挨冷都不理我。我主动一点吧，他心里慌慌的，发生矛盾时总要有一方主动。他继续说：“我们回去吧，或者另外找间教室。”他还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拉了拉辛政的手。
　　辛政挣开，语气有点不耐烦，“不是你要在这间自习哈？”
　　他的口气真冷，陈敏秦嘿嘿笑着，“那我现在又不想了行吗，我们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吧。”
　　“不走就不走，凶什么。”
　　辛政淡淡嗯了声，不再说话。
　　陈敏秦坐在一边，愣了老半天，突然说：“刚刚他骂我锉人，你听见了没？”
　　“是你自己要在这间教室。”
　　“你听见他骂我，你为什么不说他？”
　　“我说过要换教室，你自己不干。”
　　风又来了，陈敏秦看到风让辛政打了个寒噤。他有些机械的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递给辛政，辛政没接。他发下狠心，拿起围巾给辛政系，辛政身体一木，反应过来后猛然将他推开。陈敏秦被他推得差点摔到地上，身下的椅子发出尖锐的声响，他们又成为众人注目的中心。辛政有点慌乱，看着陈敏秦：“你没事儿吧？”
　　“你让我给你系围巾。”陈敏秦一手撑住地面起来。
　　“快坐好吧。”
　　陈敏秦拿着围巾又要给他系，“你让我系，你有种就让我系。”
　　“别发神经，”辛政挡开他的手，低下声音，“人都在看。”
　　“让我系，”陈敏秦重复着，“你让我系，我不在乎别人看。”
　　辛政有些恳求的看着陈敏秦，“坐下，别让我难堪。”
　　陈敏秦感到整个身体在发抖，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机，这个手机早上辛政刚送给他，真新，陈敏秦暗暗麻木的赞叹，他把它放在辛政面前的桌上。
　　“干什么？”
　　“还给你。”
　　辛政看着他，“你他妈发个什么病啊？”
　　陈敏秦低头从桌子里取出自己的背包，眼睛发涩，他想说点什么，但觉得喉咙干涸，他背上包，往教室外走，什么都不顺，他拧了半天才把门打开。他在下楼梯时险些滑倒，什么都不顺，他走出教学楼时大雾尽散，他的眼睛里有水往外流，他一把将羽绒服后的帽子拉上，低着头走进寒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