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狐朋狗友》卢一匹

35、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对陈敏秦来说，祖江本来是一个朝夕相处却没怎么相干的室友，后来突然在一个晚上，这个室友请他吃盐水鸭和糯米藕，两种都是美好的食物，这样祖江又成为一个向他述说心事的朋友，接下来许多事情一股脑发生，有些发生在他身上，另一些则针对祖江，这些事情让他们应接不暇，等它们过去，祖江对于自己又变成另一个人。他不知道怎样定位现在这个人，那天晚上在迟铠朋友的酒吧里，这个人是一个醉鬼，在他身上留下唾沫，让他烦躁又让他可怜；到他们仓皇失措的在街道中奔跑，这个人又是他的难兄难弟；计程车上，这个人和他一起发抖，虽然前者因为害怕，而后者因为冷，但结果都是狼狈不堪，这个人还对他说了一大堆感激和抱歉，后来基本上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这人最后一个请求，他请求自己将这件事情保密，包括对辛政，在一阵浓重的汽油味中，他觉得头脑不是很清楚，他听对方说话时神态木然，他有些僵硬的拒绝，辛政我不能瞒。那个叫祖江的人于是竟要掉泪，求你，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干过的那些事。他被对方的样子怔住片刻，终于说：但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干过的那些事。
　　陈敏秦目送祖江穿过一片树林，走进11楼口的灯光，他发现为了弄清楚两人的关系，自己已经想得后脑勺发酸，他还发现即使如此，自己可能还是永久性的再也搞不清这个人对于自己，到底是谁。
　　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陌生号码。陈敏秦拨回去，听到韩国胖子的声音，陈敏秦问是不是辛政用他手机给自己打过电话，对方在他重复几遍后才听懂，立刻竭尽全力的解释：“正确的，是他，你没接，聚会结束现在已经，他完了——不，聚会完了，他——回了。”陈敏秦想要挂电话，胖子却坚持练习口语，“他有——礼物，给你的。惊喜，他说那个是惊喜。他喝酒，韩国酒，度数低，很多了他喝了，他喝醉了，后劲大，韩国酒后劲大，喝醉了才说的，我是说，礼物，你明白？他醉了才告诉我礼物……”
　　回到辛政他们宿舍，辛政果然躺在床上，其他几个家伙见陈敏秦回来就开玩笑：“别碰他，一碰就把你熊抱住不放，刚刚咱吴进同志可是差点失了童子身啊。哥几个正商量着把哪个平时崇拜老大的女生骗来，指不定一晚上生米就能煮成熟饭，嘿嘿老大成了有妇之夫，咱哥几个以后才能被那群女的正眼瞧是吧？”
　　陈敏秦附和着笑了几声。
　　“你打哪儿回来啊？”吴进笑嘻嘻的打量他，“不对啊咱们的小弟弟容颜憔悴衣冠不整……在这新年的第一天，哪位猛女抢占了你？说出来，哥哥们为你讨回公道！”
　　陈敏秦没心思开玩笑，他想，真奇怪，在酒吧里被人整，在冷风里跑，在计程车里闻汽油，都没感到特别难受，顶多有点儿烦，怎么现在回到宿舍却特别不舒服？他打着哈哈，“秘密，这是秘密。”走出门，站在阳台上，天还是黑红色的，他想辛政怎么就醉了呢？自己还想跟他说很多话呢，他想老子今天也算是倒了大霉，怎么想发泄都没地方？宿舍里传来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有人建议把辛政扔到女生宿舍楼下，让女生把他□□，建议完这些，他们开始互相怒骂对方的猥亵。
　　楼下的管理室里，两个宿舍管理员在灯光下喝酒，隔得很远，悬在他们头顶的日光灯成为一团乱糟糟的白球，陈敏秦看到那张平常摆满登记册的桌面今天干干净净，他甚至能看清圆盘里花生米的颗数，两个中年男人开怀大笑，笑完再度碰杯。今天碰到的全是醉鬼，陈敏秦想，元旦节，大家都醉了。
　　他大概在阳台上站了很长时间，因为后来吴进在里头对他喊，“还在对月怀春呢？哥哥们都睡了啊？灯熄了，你呆会儿进来记得锁门儿啊。”
　　后来他走进宿舍，辛政睡得沉沉的样子让他突然气愤起来，那种置身事外的睡，好像不关心自己，好像不理自己，□□老娘，老子今天被折腾得这么惨，你怎么能睡得那么心安理得？居然一个人把床占了，移也移不动，成心不让人睡觉啊。他气愤到一个头上，开始意识到自己有些无事生非，这些事情好像并不能怪辛政，他也不是故意要醉，他也不是故意不关心自己，妈的操他妈的他其实完美无缺。他站在漆黑的房间中央，想要大吼大叫，他心中的委屈让他必须找到一个宣泄口，不怪辛政，他不知道再怪谁，不怪谁，那只好吼几声算了，但这个狭窄的房间内，他连吼都不行，这样到最后，他除了满腔愤怒，还憋得要命。
　　他杵在床边做出一个疯狂但是无奈的决定。他去卫生间接了一盆凉水，他有些犹豫，抱着脸盆望着辛政，不要怪我，他想，不然老子非得憋死，双手用力，猛然把水浇向辛政。
　　辛政打了个寒颤，陈敏秦提心吊胆的看到他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开始，辛政似乎还不是很清醒，充满寒气的水浸透他整个上身，并且往下淌去，很快他的牛仔裤也一片冰凉。他又打了一个寒颤，眨眨眼睛。
　　陈敏秦的初衷是把辛政弄醒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诉苦，后来他也有点不忍心，拿一块毛巾给辛政擦脸，后者保持迷糊发愣的状态，直到陈敏秦为他擦完脸，又换了块毛巾擦头发，他抬脸望着陈敏秦，声音有点醉后的嘶哑，“对不起。”
　　陈敏秦做贼心虚，“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辛政恍恍惚惚低下头，指着自己的一身水，“忘了，不知道怎么弄来的。”
　　陈敏秦释然，敢情这傻逼以为那水是他自个儿弄的，“算了没事儿。”手里继续给他擦胸前的水。
　　“床也湿的，”辛政回忆着，终于一无所获，“真忘了。”
　　“你身上真臭，一股酒味。”
　　辛政歪过头自己嗅了嗅，尴尬的道歉，“不小心喝多了，”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想要站起来，身子刚挺直却摇摇晃晃又跌回床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什么怪酒，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明天再拿吧。”陈敏秦没那心思看，他光琢磨着怎么开口说说自己的经历。
　　吴进打起了酣，一起一伏，辛政诧异道：“他们都睡了？”
　　“嗯，凌晨两点了。”
　　辛政好像不太信，半天才特别愧疚，“你都一直没睡？”又呐呐的补充了句，“为了照顾我？”
　　陈敏秦老脸一红，恬不知耻道：“没什么，反正不困。”
　　辛政一身湿衣服，弄得他又打了个寒噤，他脑袋里有种酒后裂开的疼痛，意识也始终朦朦胧胧，之前的对话他始终像在做梦。陈敏秦这个瞌睡虫居然扛到现在没睡，这让他终于有点儿清醒，又开始心疼，想要把对方抱过来，又怕弄湿他，他强忍着头昏站起来，把床上湿掉的枕头和垫单扔到一边，将挂在一边的军大衣铺上床，一边回头拉过陈敏秦，一边拍着床，“过来，躺上来。”
　　陈敏秦坐上床，“你呢？”
　　辛政还是觉得脑袋晕，他指着身上湿透的衣服，他怀疑自己可能回来时摔到阴沟或者泥坑里去了，“我去洗洗。”
　　陈敏秦连忙拉住他，“别去，我有话跟你说。”
　　辛政一愣，他这会儿特别冷，想要赶快换套干衣服，但一看到陈敏秦那样子，他就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充满矛盾的掐了一下对方的脸。
　　陈敏秦顿了顿，“你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吗？”
　　辛政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今天，”陈敏秦正要说，突然停下来，“你是不是不舒服？”
　　辛政歪嘴笑笑，“我等着听你的奇遇。”
　　陈敏秦盯他半晌，“真没不舒服？”
　　“没有。”
　　“你把湿衣服脱掉，钻到被子里来，我躺在床上跟你说。”
　　辛政看看自己，“我身上脏，可能是在阴沟什么里弄……”
　　陈敏秦不由分说打断他的想象，“没关系，你上来。”
　　辛政躺上床，他手冷脚冷，不敢挨陈敏秦，怕把他冻着。陈敏秦继续他的话题，“今天你刚走，我就接到一个电话……喂，你怎么露在被子外面？”
　　他伸手把被子往辛政那边扯，辛政感到陈敏秦的肌肤滑过自己的手臂，刻意抑制半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几乎抢劫般把陈敏秦猛然按进自己怀里，陈敏秦被他冰得一个激灵，“你好冷！”辛政现在管不了那么多，用力抱住张牙舞爪的陈敏秦，“别乱动，继续讲你的奇遇。”
　　陈敏秦又闹了一会儿别扭，才开始继续讲，他越讲越困，一边特别奇怪，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场景怎么可能让自己睡意上涌？他开头打算浓墨重彩的描述一下在计程车上穿衣服的情况，却刚讲完上计程车就睡着了。
　　辛政抱着陈敏秦，这家伙伏在他胸前睡得正香，他自己就没那么好过，这天发生在陈敏秦身上的事情让他非常担心。后面也比较悲惨，他居然彻夜未眠，本来还想辗转反侧一下以发心中之愤，怀里一个睡死掉的家伙，他终于只好选择在沉默中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