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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被打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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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绶请风水先生算了下日子,八月初正是夏季雨水最多的时候,妙绶与叶还君说这时段会稽山的路恐怕不好走,不如再等个把月避开这雨季。但叶还君道无妨,并在次日便出门去了。
天色如预期一般不好,一路阴沉沉的飘着细雨。方小寂陪着叶还君,取出黄纸和字画,和着此番重新搜罗出来的,一些苏余人以前用过的衣物慢慢烧化在盆钵里。坟边四周显得很荒芜,这季节杂草疯长,临近的菥蓂草开着白花,匍匐盖在坟身上,若大的坟冢,只能看见小半个坟头,若这坟不是石砌的,恐怕早已被杂草淹没得看不见了。
叶还君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西面那边的断崖,距此不到三里。这位置非常不好,当时怎么会选在这里。方小寂站起来,解释说西面本不是断崖,因为去年一场暴雨突然坍掉了。当时桐文不是和你说过这事,还问你要不要重葬或者迁坟来着,只是你心不在焉的,转头就忘了。清明的时候也没来看望过,桐文以为你忌讳此事,就再没提了。
那倒是我的不是。叶还君撑着伞往坟后走了几步,及腰的长草带着雨水,很快濡湿了他的下半身。他倒也不在意,只弯下腰去将周围的杂草从坟身上拨开,很细心地一根根折下去。正对墓碑的坟身未端,原本应该契合无缝的砖石起伏了一大片,叶还君用手一拨,那石片竟脱落下来,里面的葬土被雨水长期浸泡,想来地下的墓室也应被浸蚀了。
这本不应该如此,看上去像是被人动了手脚,叶还君心觉蹊跷,想了片刻突然起身,命人将坟打开。手下人十几人闻言不免愣了一下,叶还君将起伏的砖块又拨掉几片,说就从这里开始,敲开半个坟身,把棺椁给我拉出来。一行人反应过来,依言就上去动作。方小寂吃了一惊,问他要干什么。叶还君倒很平静,说这坟怕是浸坏了,要重葬一下。
重葬?方小寂道,起码选个日子吧,这样未免太过随意,难道不怕冲撞了她?
叶还君道,那就冲撞了吧,反正我也不信这个。
不过半个时辰,坟身就被打开了。里面不大的墓室果然积了水,下葬时棺外涂的厚漆已完全脱落,面上雕刻的花纹被腐蚀得面目全非,整个如泥棺一般。棺身已经很松散,拉上去的话可能就散架了,叶还君站在坟边,居高临下望了那棺木一眼,说不必挪动,将棺盖打开。手下几人不敢多言,依言去托棺盖,这棺盖本与棺身钉死的,本以为要废一番周折,不过许是时间太长,金钉脱落了,这棺盖一托就浮了起来,几人将棺盖竖放到一边,从棺椁里散出尸身腐朽的气味,在这雨天里依旧刺鼻,不免让人下意识侧过头。
女子尸身已腐溶得只剩一副白骨,血肉化成如黑泥一般的粘稠物,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目了。叶还君落身下去,在棺边垂眼细看了一会,棺中放着些许陪葬的金玉,虽染黑污,但都完好无损,叶还君伸手轻捉了那人的下巴,微微一按,头颅颚骨松开,隐约可见其中一块铜钱大小的红玉,确是当时下葬时方小寂亲手给她含上的。
方小寂在坟边上看着叶还君,皱着眉问他看够了没有,那不满的语气真是少有。叶还君闻言示意人将棺盖盖上,转头飞身就跃了出来。他命令将此间的腐土重新成殓,转头对方小寂说这里交给他们,我陪你先下山去吧。
“先在山下的客栈住一晚,看这情形明日得重新买个棺椁,可能要弄到明天入夜……”叶还君边走边慢慢说着。“我不要听这个。”方小寂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他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叶还君如若未闻,静了片刻,淡道:“没干什么。”
“你剖了她的坟,开了她的棺,你说你没干什么?”
“你何必用这语气和我说话。”叶还君有些不耐道,“我只是看她的坟有被挖过的痕迹,怀疑地下的棺椁是不是被盗墓的翻过了。”
方小寂道:“我不信。”
叶还君站住,道,“我不说你要问,说了你又不信。这几天和我吵上瘾了?一定要在我面前自找不痛快。”
“你!”方小寂心里被他噎着,知道再说下去也只能是继续被他噎着而已,恼怒中劈手夺过他的伞,径直大步往山下走了。身后的妙绶见状上来两步,将青竹伞替叶还君撑上,略带笑意地劝声:“宫首,不追么?”叶还君慢慢走着,只道:“追什么……且让她去好了。”慢走了片刻,又问妙绶:“我刚才做错了什么吗?”妙绶笑着说:“这奴婢哪里知道。”
叶还君道,她觉得她是对的,可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小寂入了茶馆,在对门的一张空桌上坐下,叶还君撑伞站在门外看了她片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两人冷不丁四目对接,方小寂偏过脸去,似乎根本不想看见他。那一身白衣轻纱,静静坐在暗沉而聒噪的茶馆里,真是落寞委屈。
叶还君想:自己和她之间,大概永远只有一个人是对的。这般想着便走进去,慢慢坐在她左手边,那模样还真是若无其事。方小寂看了他一眼,说你干嘛坐这里。叶还君反问,那你想我坐哪里?因为下雨的缘故,茶馆里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都满了,方小寂说不出来,只能执杯喝茶。
期间门外进来两人,环顾一圈后找不着座位,见叶还君这一桌还空着两个,二话不说走过来把剑一放,大大咧咧就坐下了。两人的包袱被雨水淋了半天,丢在桌边上几乎要把方小寂的手肘弄湿,方小寂缩了缩手,倒也没说什么。一旁的叶还君冷淡着,一身华美的相貌让人不敢搭话相惹,但方小寂杏眼圆脸的,一脸平易近人地让人忍不住要去亲近。那两人于是问方小寂,姑娘是哪里人啊?要往哪里去啊?方小寂生着闷气,也不答话。幸得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事之徒,最多在心里骂了句“高贵冷艳”也就算了,各注了茶水,自顾自聊起江湖闲事来。
两人半柱香时间换了三个话题,方小寂静静听着,心中不免担心起来,果然再转了几句后,那两人就聊到了止剑宫,于是围绕着“叶还君”三个字开始义愤填膺地说开去……这茶馆里的碎语谣言,真是江湖中人挥之不去的恶梦。方小寂听着坐立不安,频频注水喝茶,好像有多渴似的,茶水流进嘴里却不知是什么味道。旁边的叶还君倒一副从容无事,甚至展开白川扇轻摇起来,可那嘴角一丝冷笑,却不由让人惴惴。
这两人所说内容,与前几日遇的九华堡弟子所说没有什么差别,一样不堪入耳,连语气都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方小寂趁那两人喝茶的空隙,起身道我换个位置。不想旁边叶还君突然一手抓住她,颇有冷意地问你逃什么?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方小寂不知叶还君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时候被问到这样的话,分明是要为难她一样。
叶还君主动问那两人,你们刚才说叶还君勾结燕无师,用千婴之血养了颗邪丹,又唆使义女苏余人替他去偷。我听着真是好奇,只是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明白。叶还君道,那燕无师本是上清观的无名道姑,杀千婴,炼邪丹,无缘无故地,怎么肯心甘情愿替叶还君担这样的罪孽。
如此华美处优的相貌,兼带一张宛若好女的面容,叶还君略笑着轻声“请教”,真是让人不得不接话。
一人道,这还不简单,那叶还君有求于燕无师,自然是使了手段。另一人接口道,叶还君城府深沉,听说是□□了前宫主才上位了止剑宫首,花一色当年是何等厉害的人物都被他迷惑了,何况燕无师那个道姑呢。
叶还君被他说得笑起来,又问,可叶还君不已是止剑宫首,不缺名不缺利的,要那邪丹来干什么。
那人道,人的野心岂是有满足的时候,邪丹当然是用来炼邪功的了,叶还君的企图,其实是在武林盟主。叶还君闻言而笑,展开的扇子轻掩了半张脸,说方呆你听,那叶还君好大的志向,竟意在武林盟主呢。
方小寂坐着,一张脸黑得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
至于那苏余人……叶还君疑惑道,那止剑宫不缺高手,那义女武功也不如何厉害,你说那叶还君怎么会让他义女去偷邪丹呢?再者叶还君既已得了那邪丹,苏余人应是立了大功,怎么却死了?
这个问题那两人答不上来,一人道:大概是父女情深吧,死了的话,许是杀人灭口吧。
许是……叶还君道,真是好大一个罪名。复又看向方小寂道,你看,叶还君和苏余人父女情深就算了,竟然事后还杀她灭口。
方小寂道好了,你别说了行不行。
叶还君冷笑着道,你们怎么不说苏余人年轻美貌,叶还君那样邪魔般的恶人,父女情深之处,说不定已做出什么苟且之事了。
叶还君你给我闭嘴!音落之时,方小寂奋然起身突然甩了他一个巴掌。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叶还君被她扇得偏过脸。方小寂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踢翻了长凳就跑出茶馆去了。
方小寂未回止剑宫,一路杀往九华堡。她一身怒气隐隐腾动,次日到得九华堡,下马后旁若无人直接冲了进去。做为陆芷清特别吩咐过的“贵客”,众人不敢相拦,只是尽快去告知了陆芷清。
方小寂跟陆芷清说,那些个江湖谣言,谢家堡九华堡所谓的人证在哪里,你让他出来,我要杀了他!
陆芷清不明所以,少见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正要开口安抚她。方小寂道你不要和我说什么时机未到的话,今天我若见不到那个人,你我之间的情谊就算断在这里了。老死不相往来,也别指望我再相信你。
陆芷清犹豫了片刻,说好。但你先在这住半天,这事我一人不能做主,无论如何,要商与寺卿知道。陆芷清答应得爽快,方小寂也没什么好说的,陆芷清安排她住下,方小寂说不用,半天而已,我就在这屋子里等。她态度如此强硬,陆芷清知道不能在这个点上逆她意思,道了句好,便转身出去。
近到黄昏的时候,陆芷清才回来。方小寂等了近一天,以为这次又会扑空,不想陆芷清道:“她来了。”
话音落处,从门柩处转出一个人影,梨白色的脸庞,槿红色的衫裙,铺天盖地的夕光里,映出她头发边缘一圈毛茸茸的芒光,那人手绕着侧边的垂发倚在门柩上,那表情如水里新抽出来的嫩草,新鲜娇美。见到方小寂,眼波盈盈处,不俺无聊和不屑。方小寂怔怔盯着她,一时思绪如坠迷雾,分不清是梦是真。那人瞧她的模样,略笑了声,提醒道:“我是苏余人。”
方小寂道:“我知道你是苏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