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折红枝》荷包

35、猜忌而已

　　叶还君将化血一事向方小寂交待了，至此倒是方便了许多。起码他要去法源寺闭关的时候不用再费心找借口了，如此断断续续又在法源寺住了半年多，有时停留一两个月，有时只留三四天。

　　年底的时候，不知谁在江湖上散播了谣言，说失窃的金液却死丹在止剑宫首叶还君的手上，说他借此丹的神威偷炼了什么绝世武功，要在什么时候挑战天下一统江湖，并且莫明扯出七八年前的女婴血案，指出其中幕后黑手就是止剑宫首叶还君。

　　叶还君初初听到这样的谣言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江湖要是没有谣言就不是江湖了，便如传言什么绝世秘笈其实是落在了哪一派手上，某某人其实是某某派主的私生子，什么帮派又被灭门了，凶手其实是谁谁谁……种种乱七八糟，一天一个花样的说法，不过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真真假假是非难辨，就算偶尔走运道出了真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相信。真要拍案而起追查谣言的来源，那才是吃饱了撑着。

　　不过月余，这谣言要么被翻新了，要么就是随风渐散了，大抵谣言皆是如此。便如以前传言止剑宫与前上清观有所勾结，金液却死丹是为叶还君特制的一样，最终还不都是不了了之。

　　谣言，说道者虽众，其实没人正经把它当一回事，既然如此，当事者又何苦往心里去，是以叶还君没做任何回应，连笑一笑都省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叶还君没有当真，盟主谢寺卿却当真了，听说还特地派了人手追查下去，甚至重新翻出旧年的血婴案，重新收集人证物证。叶还君在止剑宫里，先是听说他有了人证，后来又听说找到了物证，再后来又听说那人已准备好一切，只等在武联会上向止剑宫问罪。再再后来……叶还君已懒得去听说了，那位盟主要如何折腾，是传言还是真相，叶还君已没有兴致知道。

　　初春三月时，婢首妙绶造访法源寺，接叶还君回止剑宫。她此行早来了半个月，正赶上春雨绵绵，不便出行。叶还君问她是否宫里有事。妙绶为他撑着伞，道：“其实也没事，就是谢家堡这几天总来人。”

　　“宫首知道，此前那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宫首不在这几日，那谣言被谢盟主证实成了‘真相’。我等遵宫首训令，本不予理会，不想前几日有谢家堡人上门来，竟往夫人面前说道去了。”妙绶说着微摇了摇头，似有玩笑道，“不过一个月就来了五次，尽在夫人面前说宫首的坏话，奴婢都听不下去。怕宫首再不回宫，夫人要被策反了。”

　　叶还君问那样的人为什么不拦下。妙绶为难道：“夫人要见，我等下人怎敢违背？况且那人是谢盟主妻子那边的，九华堡主陆芷清的人，依夫人的性情，怎会不见。”

　　叶还君回到止剑宫正是午时，叶开晴读完早课，由方小寂陪着在书房里写字。叶还君刚进书房，叶开晴早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跑着扑了过来，叶还君抱起她看了一眼方小寂，重新坐回书桌前，笑着问她这几天都学了什么，现下又写的什么字。

　　开晴吱吱喳喳说了一阵，被叶还君搂在怀里，不多时就困顿起来。叶还君翻开旁边的书册，照字轻轻读着，没读几页，开晴已睡了，叶还君拍着她，轻哼了首歌，此时司马律进门来，要带开晴去上课。叶还君将人轻交给他，说等她睡醒吧。

　　方小寂送司马到门口，见人走远了，才慢慢踱回来，她走到叶还君面前，似有话要说。叶还君没等她开口，撸了撸头发，笑说我刚回来，陪我洗个澡吧。

　　方小寂静坐在池边，叶还君习惯将头枕在她腿上，方小寂挽过那漫长的头发，舀着微微发烫的水慢慢淋下去。浴室水汽蒸腾，灯光幽暗，近在咫尺，却几乎看不清人的表情。叶还君仰了仰脖颈，抬手箍住方小寂的腰身，手指在她背上游移了一阵，又滑到方小寂修长的腿上，方小寂被他的手掌触着，觉得很痒，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又突觉难为情似的，故意不去看叶还君，只盯着那水勺专心倒水。水汽氤氲中，叶还君分明看到她的脸泛着浅薄的红晕，如春日桃花一般简单温暖。

　　叶还君穿上雪白的衣袍，与方小寂一同回了寝殿。方小寂拿着细软的长巾，慢慢擦着头发，叶还君转过身来与她凑近，低声跟她说什么笑话。近身的侍候人都很识趣，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外与隔壁间去了。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报说谢家堡有人来探望夫人了。

　　方小寂的脸色沉了一下，叶还君问那人是不是九华堡陆芷清那边的，来人说是。叶还君笑了一声，说让他从哪来的滚回哪去，不耐烦的语气，带着少有的坏脸色。方小寂忙道不要这样，说着收拾了衣着，很快跟着那人去见客了。

　　妙绶从屋外走进来，拿过白巾继续将叶还君的头发擦干，叶还君支着头，问那人就是你说的那位？妙绶说是。叶还君静坐了片刻，便抄过手边的川扇往客堂去了。

　　大客堂两边有两间小阁，以珠帘相隔，平日若有私交好的人客来，便会引在此处沏茶小谈。叶还君从偏门进入，示意帘边的侍候人噤声，他撩袍坐在罗汉榻上，隔着两层珠帘，隐约可见远处方小寂正与人说话。

　　他坐下来的时候，那人应该已说了什么。叶还君听到方小寂说了一句“没有证据这不能乱说”之类，便又听那人道：“谢堡主已有了人证物证，夫人若不信，就让叶宫主来谢家堡对质。”方小寂静默了一下道：“这个我不能做主……”话还未完，那人又道：“夫人只要说动他往谢家堡一会，便可真相大白，难道夫人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那人说接着说起七八年前的杀婴血案，前上清观邪道余孽，神室第一次被闯时被杀的二百道士，还有金液却死丹失窃之事……种种种种，都扯到叶还君身上，来龙去脉之详细如亲眼所见，听着就跟瞎编的一样，真实至极，又荒唐至极。

　　叶还君坐在远处，一味听着并不言语。手中川扇轻摇，带着耳边未束的头发一下一下飘着。

　　那人慷慨激昂地又说了些话，说白了就是“叶还君是个人渣，但陆堡主知道夫人是好人，夫人这样的人在叶还君身边是很危险的。夫人你觉醒吧，离开他，早日脱离苦海。”

　　叶还君抬眼往方小寂瞥了一眼，离得太远，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叶还君想，这样的话，这人怎么能听得下去？那来人也够神奇的，到底是得了什么样的自信，觉得方小寂会合同外人来对付自己？

　　“不知夫人还记得九华堡大护法程澜吗？”那人最后道，“程公子俊美潇洒风华正茂，，与夫人又有同修之谊，难得一直钟情于夫人，正是以后可以与夫人匹配的良人。”

　　方小寂哆嗦着手抿了一口茶，这人第一次来说话还能听得入耳，两次三次，到今天第六次，“离谱”两字已经不能形容了。方小寂冷汗直冒，心想这意思应该是陆芷清说与他玩笑用的，那程澜能么可能钟情于自己，就算是，十有八九是奉了陆芷清的命令吧。想当年陆芷清收程澜入堡，就是抱着将他与自己配一对的想法，现今她都嫁给叶还君八年了，那程澜却还未娶，方小寂想：该不是自己的罪过吧……可怜的程澜……

　　方小寂放下茶杯正想着怎么送客，突见侧边远处珠帘一摇，叶还君摇着川扇走了出来。方小寂一惊，旁边那人也是一愕。他原本听说叶还君去了法源寺修行，才敢奉陆芷清的命令传话到此，此时突然见叶还君，未免措手不及，想到自己刚才所言，一时又惧又悔。冷不丁与他对视一瞬，触到那幽幽含刀光的眼眸，只觉身入冰窖，背后直冒冷汗。

　　叶还君慢走到那人面前，他头发未束，只穿了件雪白的广袖长衫，一身凛人气势却如泰山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方小寂下意识拦着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叶还君被方小寂一手轻拉着，静看了那人一会，终道：“你下去吧，别再来了。”

　　那人慌忙退身出去，叶还君静看那人不见了身影，将手中折扇一收，啪然往一旁的茶桌上掷了，扇柄扫到那人未喝完的茶盏，整个杯子甩出去，脆然一声碎在了地上，颇为刺耳心惊。
　　叶还君道：“把那人走过的地方都给我洗一遍！”说完甩手转身往回走了。

　　方小寂连忙尾随而去，她本来就不会说话，向来都是她生气叶还君哄她的份，如今调了个道，她就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叶还君回了寝殿，方小寂在外站了一会走进去，看到他正朝里侧躺在睡榻上。她走过去扳了扳他，叶还君却是一动不动的。方小寂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啊，无奈只能也躺下来，背对背干耗着了。

　　过了一个时辰，叶还君仍一动不动的，方小寂不免想，这人生起气来真可怕啊。她转过身去，摇了摇，问：“你生我的气还是生那人的气啊？”话音落了半天，叶还君也不回答她，她爬过去看他，叶还君的眼睛微阖着，好像在想什么。

　　方小寂道：“那人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外面的谣言甚是厉害，你要不要到谢家堡澄清一下？”她说完几乎想打自己一嘴巴，现在应该说点别的才是，问这个，不是火上浇油么。不想叶还君抬了一下眼皮，却说话了。

　　“澄清什么？我没那个兴致。”他道，“谢寺卿若能弄出个真相大白来，到时只管上门，他要替天行道，我就奉陪到底。要我去他面前喊冤么？那是万万不能。”

　　方小寂被他一噎，轻道：“你不想去，那我去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帮你说。”叶还君闻言看她，眸眼深处，看不出什么情绪，方小寂被他看得心慌，欲盖弥彰道：“你放心，我相信你”

　　叶还君突然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问：“你相信我什么？不相信我又当如何？”

作者有话说

　　前章增加了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