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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变丑而已 ...

  •   上官寻花死去不过半月,凶手苏余人便在离上清观不到五里之地殒命,杀人者口口声声“奉主人之命,为上官小姐报仇”,幕后操手者的身份直指谢家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苏余人死得其所,止剑宫接受了此番事实,转身摆出一副“不予追究”的姿态,没有一句怨言,不漏一点风声,倒像无声默认了江湖众人的猜测。

      谢家堡本不肯吃这哑巴亏,曾一度派人追查过,几日下来却无一点进展。谢寺卿明知事有蹊跷,甚至想到过也许根本就是止剑宫人自己动的手,但单有怀疑没有证据,未免让人觉得是在狡辩。即便拍案而起,止剑宫也会矢口否认,到时若再摆出一副受迫者的姿态来,惹来非议,反损及谢家堡光明磊落的名声。

      止剑宫不予追究,谢家堡也干脆沉默:苏余人乃是为上官寻花偿命而死,止剑宫不委屈,谢家堡也不过份。谢寺卿退一步求风平浪止,只是这面上不得不认的糊涂帐,谢家堡却是算清记在心里了。

      苏余人出殡之日有微雨,日光晦涩,云层低垂,正如暗沉的黄昏。

      佛卷黄纸烧了一夜,次日未时三刻,着黑白丧衣的止剑宫人立于高阶,手持盛着纸灰的各色青瓷红陶,在丧乐鸣响时一齐摔下,跪拜开始哭丧。缞衣女侍开道为引,棺木抬出灵堂,送葬队伍出发,五百引魂幡,四百灰缌麻,三大护法白马开道,从龙岩城到笼稽山,所过之处冥纸满天,旌幡招展缟素飞扬。

      叶还君从上清观回来起便病倒了,他没有请人算过时辰风水,便下令将苏余人入殓安葬,苏余人从上清观回来到“入土为安”,细算竟不到两日,丧事排场虽大,却是仓促,叶还君从头到尾都不曾现身过。苏余人盖棺之时,方小寂问叶还君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叶还君在病榻上静躺着,说不用。方小寂想他是怕触景伤情,才不愿再去面对苏余人,便亲自剪了苏余人耳后一束头发,用白色布袋包着给了叶还君,让他以为记念。

      祭奠的白纸挽幛,黄布帷幔逐日撤去,苏余人之死总算告一断落。叶还君连病了一个月,让方小寂十分担心,所幸各种汤药吊着,近秋的时候开始有所好转了。他气色恢复了大半,与方小寂说想去法源寺带发修行一段时日。

      与其带病在宫中操持诸事,不如去寺庙静养。叶还君要做什么,方小寂从来不反对,她看出叶还君尚未从苏余人之事中解脱出来,想那寺中的佛语禅音,说不定能点化人心。

      叶还君到得法源寺,七日之后,寺中方丈为其义女诵经追忏。佛法庄严,梵唱宁远,闻之如八部迦楼罗的圣音。叶还君将苏余人的束发封在一纯青琉璃色的玉匣中,在白色小签上写下苏余人的的八字姓名,并亲自抄写了百卷佛经,将其放在玉匣边上,一起供奉在法源寺的骨塔中。他彻夜祈祷,希望她能安息,放下现世爱恨之情,借功德轮回,早生善道。

      诸佛有灵,若有见闻者,发菩提善心,偌我此生安乐。来世愿受三途苦,再报四重恩,重拾般若智,涤一生罪业,庄严佛之净土。

      深夜高烛,叶还君轻磕了一个头,将佛珠拢进袖口,慢慢起身来。他微微抬头,高处金刚怒目,菩萨慈眉,诸佛无声,垂目而视,微黄的灯光中,反射如来面上一片冰冷的金光。叶还君心中轻吁了口气,笑着转身走了出去,他想,若诸佛有灵,定不会偌他。

      法源寺是个大庙,却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香火并不旺盛,叶还君并非善男信女,止剑宫每年却有固定的一笔银子砸到这里,可以说法源寺一大半的香火钱皆来自止剑宫。寺中方丈是他多年旧识,叶还君来往求禅修行,与他下棋闲聊,听他不紧不慢地说话,苍老的声音,总让人想到春日里枯萎的梅枝。

      叶还君在法源寺有一固定的厢院,闲人不得擅入,若叶还君不主动出来,呆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去过问。这等清静,在止剑宫反而做不到。他与方小寂说在此修行,实则是在此闭关。

      叶还君身怀圣猼之血,八年大限将近,急需靠金液却死丹化血续命。然而化血之法没有前车可鉴,曾经怀有圣猼之血的前宫主花一色早死了,根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关于化解的线索。纵然燕无师告诉了他化解之法,却不能保证过程之中会发生何事,化解之后又会不会有什么难料的后果。

      金液却死丹能吊命,每次只要一滴,就能保证他自行化血时不被反噬。但每每想起血气逆冲,牵动百脉时的入髓之痛,都让叶还君觉得无法忍受。此举如钝刀刮鱼鳞,鱼是他,刀也是他,要想活命,还不能一蹴而就,要一片一片地刮,刮完一片,疗一下伤,再刮下一片。每每想到此处,叶还君不免露出正在“卧薪尝胆”一样的表情:他这一生,还没遇到过这样令人崩溃的事。

      叶还君在法源寺住了月余,圣猼之血还没化去三分之一。他圣猼之血炼成八年,早年因此功力大增百毒不侵,甚至驻住了年轻的容貌,现在硬要将它化去,显然非是一夕能成之事。叶还君想,慢慢来吧,今年不成还有明年,虽然过程痛苦,但初见成效,起码这个月内,以前突然眩晕昏迷的老毛病没再犯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冒出要去喝人血的想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又过了数日,直到半月后的某一天,他正在厢房的桌案前看几卷佛经,看得累了习惯性支了一下头,肩头的头发簌簌落下来盘桓在了卷面上,他下意识抚了抚,不经意却发觉其中有好几根白发。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摸上去很干枯,与从前大不一样。

      他的容貌也跟他的头发一样,正在发生着变化,变得清淡了些,不再是那种惊美得让人一眼窒息的绮丽,如女子卸了第一层妆,开始回到一种比较真实的模样。

      叶还君想,不知道他体内的圣猼之血全化清的时候,自己看上去会如何。他自行想像了一下,默默叹了口气:到时候怎么跟方小寂解释呢,但愿她不会将白发苍苍的他看成怪物才好。不过说回来,一个人要是经年不老,那才叫怪物吧……

      逆行化血令人痛苦,叶还君有时想,不如就怀着圣猼之血就此死去算了,他的容貌不会变化,起码从头到尾,他在她心中都是最好看的。生死之间,竟然想到的是这样的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抱着他的时候说的悄悄话吧,方小寂说她爱着叶还君,希望和他白头偕老。如今她还没老,他又怎能允许自己轻易死去?

      他爱着方小寂,甚至用爱一字已无法形容。是一种迷恋吧,为着这个人,做了很多本不想去做,不屑去做,甚至不敢去做的事情。

      两个月后,方小寂带人来法源寺接他回止剑宫.黄昏夕照下,甫见容貌有所变化的叶还君,方小寂不禁盯看了许久,还以为太久没见,自己记错了他原先的长相。

      马车里方小寂摸着叶还君的脸,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叶还君状似毫无自知,反问怎么了?方小寂说你这几天都没照镜子么?你憔悴了很多啊。叶还君略笑着,说大概是庙里伙食不好,两个月下来,饿的吧。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是不是我变得太难看了?

      方小寂摇了摇头,面上却露出怀疑担心的神色,甚至想叶还君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瞒着她了。两人还是少年的时候,方小寂就没少给他骗,不过她认定叶还君不会伤害她,后来即使知道,也算了。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叶还君宝贵着她,有什么烦恼都习惯瞒着,免她惊,免她苦。但长此以往,却不免让她觉得自已不被信任。这样的感觉,有时挺让人窝火。

      叶还君见她不说话,挪了位置主动靠过来,略笑着说我变得难看了,可你千万别因此就嫌弃起我来了,你看你看,竟然不理我。

      方小寂低下头去看他,问你是不是病了,别骗我,你这个样子,我知道肯定有事。叶还君看了她一眼,侧个头静躺了片刻,慢道:我体内的圣猼之血八大年大限将近了,这段时间我逆气化血损了真元,容貌随之衰朽是必然的。

      除了没提到所用的金液却死丹,他说的话也算句句属实,未了又笑道,怎么?难道你真要因此嫌弃我了?

      方小寂要求不多,得到一个靠谱的解释就心满意足了。她将叶还君扳过身来,笑说怎能么会呢,我容貌平平,配你那天下无双的美貌可吃不消,你这样清清淡淡的面容,倒更好了。只是我记得你原先跟我说到法源寺是修行去的,现在才知道是在那闭关化血,你要寻个清静之所无可厚非,却为什么要骗我?这事有什么好瞒的,以后别这样了。叶还君闻言笑嗯了一声,说好,知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变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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