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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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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测陈砚春会给自己带什么早点,似乎成了他每天早上固定的待办事项,而这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成了起床后一点说不清的盼头。
上学路上,脑海里回想的也不再是,那些乏味的公式,应该怎么提升成绩的忧虑,如何度过这漫长一天的焦灼。
今天的早餐是裹在干净荷叶里的糯米鸡,还温着,一解开,竹叶混着肉香就漫出来了。
陈疏白没有问“你妈妈怎么天天做这么多”,也没有问“你为什么总给我带”。
他安静地接过,道谢,然后在小口品尝那温热实在的滋味时,感受到一种近乎奢侈的、被小心呵护的暖意。
上课铃响,陈疏白从书包里摸出笔袋,将其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课桌上,打开时瞥见那把因被他藏着而侥幸逃过一劫的刻刀,动作顿了顿。
陈砚春适时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触及一把雕刻刀时,有些好奇的问:“你很喜欢雕刻吗?”
陈疏白捏紧了笔袋边,指节微微发白。“……以前喜欢。”现在呢?他不知道。喜欢似乎是一种奢侈的情感,需要时间、需要心安,而他似乎两样都紧巴巴的。
“能给我看看吗?”陈砚春问,眼里是纯粹的好奇,没有评判,也没有他常从父母眼中看到的、那种对“不务正业”的轻蔑。
陈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笔袋里掏出那把小刻刀,递了过去。
陈砚春接过来,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大惊小怪或胡乱比划,他只是很小心地捏着刀柄,对着夕阳眯起眼看了看刀锋,而后避开了刃口,轻轻用指尖抚过刀身上隐约的纹路。
“保养得很好,”他评价道,语气认真得像在鉴赏一件艺术品,“虽然有点旧了,但刃线还在。是把好刀。”
他将刻刀递还,动作轻柔。
“我外公以前也会一点木工,他有个小工作间,一推门,全是松木和樟木的味道,浓得扑鼻子。”他说着,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似乎那些久违的事就在昨天般:“小时候我总爱溜进去,就为了看他刨木头——刨花一片片卷出来,薄得能透光,落在地上软乎乎的。“
他说着,语气里竟也有了一些孩子气的沾沾自喜:“我外公说每一块木头里面都住着一个小精灵,雕刻就是把小精灵请出来的过程。”
这个充满童趣的说法,让陈疏白怔了怔。他从未这样想过。雕刻对他而言,曾经是乐趣,再是消遣,后来是逃避,是失眠夜晚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将内心无法言说的情绪笨拙外化的途径。
但从不是什么“请出小精灵”的浪漫故事。
“你外公……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陈疏白说。
“嗯,”陈砚春点点头,眼神有些飘远,像是陷入了温暖的回忆,“他很温柔。可惜我上初中那年,他生病去世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快又扬起,带着一种努力振作的轻快,“不过,他唠叨我的话,我都记得。比如要尊重手里的工具和材料,比如做东西的时候,心要静。”
心要静。陈疏白默念着这三个字。他的心已经沉寂了太久,但那不是“静”,是“死”。真正的“静”,或许该像外公的工作间,像陈砚春描述的那样,充满了木头温暖的香气和专注的期待。
“你还想试试吗?”陈砚春措不及防的追问。
“啊……”陈疏白犹豫着,搭在椅子边缘的手无意识地扣着老化的木漆,嗑啦嗑啦的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雕刻于他而言已然是过去了,他已经不需要依靠他来度过漫漫长夜,也已经太久没碰了。能不能刻好是一回事,被父母发现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在月考失利的节骨眼上。
问题悬在那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问题,却让他宕机了许久,直到陈砚春的手覆上来,把他抠得发红的手指轻轻攥住。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陈砚春歪着脑袋凑过去,细细打量起他的眉眼。
薄薄的呼吸打在脸上,陈疏白睫毛颤了颤,挣开了陈砚春的桎梏,他转过身,老老实实地坐好,没有答话。
良久,他才迟疑的问出了心里疑惑:“为什么要继续。”
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般,但陈砚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毫无顾忌的依靠在陈疏白的肩膀上,直白且理所当然到:“想就继续,不想就舍弃,一定要有一个为什么吗?单纯为了遵循自己的内心不行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你自己想啊。”
陈疏白耷拉着眼睛,握着笔的摩挲了两下:“我不知道我能刻什么。”
话落陈砚春猛的直起身子,压在肩头的重量随之一轻,陈疏白转过他看他,却见他兴致昂扬地指着自己:“那你可以刻我呀!”
他笑开来,那股劲儿像盛夏晒透的草籽,蓬勃得有点不讲道理。窗外的太阳正烈,光劈在树叶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
周遭一切好似都归于平静了,唯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陈疏白怔愣着有些哑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耳根有点热:“别闹了。我刻不好。”
“那你先刻小鸡、小麻雀,等练熟了再刻我。”陈砚春抱住他的手,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里带了些憧憬:“这样就能把我刻得帅帅的了。”
言语间,薄弱的吐息如鸿毛般轻扫过颈侧,带来一阵酸酸麻麻的痒意,陈疏白侧过头,耳根绯红。
他缩了缩脖子,没应,只是含糊的咕哝:“……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的,但那晚回家陈疏白就鬼使神差地将房间每个小角落都翻了一遍,最后在书桌和墙的缝隙里,指尖摸到了一块小小的、凹凸不平的木头。
他掂了掂,很轻。握在手里,却觉得沉。
刀尖抵上木头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手腕自己动了起来。没有图纸,也没有计划,只是顺着木头的纹理,任由手指带动刀锋游走。
刻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某天的雨,也许是后山见过的萤火,也许只是记忆里一片模糊的屋檐。木屑像细雪似的簌簌落下,在台灯泛着淡黄的光晕里打着旋。
他刻得很慢,也久违的专注,慢到忘了桌上摊开的卷子,忘了门外偶尔的脚步声,忘了时间到底走了多久。
世界缩小成刀尖与木头接触的那一点,所有的嘈杂都在此刻退远了。
等他停下时,掌心里躺着一只粗糙的、不成形的小鸟。翅膀一边薄一边厚,眼睛的位置只是一个浅浅的凹坑,丑得有点滑稽。但他却看了很久,拇指指腹一遍遍蹭过他粗糙的脊背。
窗外沙沙响,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他把小鸟放在窗台上,关了灯。黑暗里,雨声显得特别清楚,一声声,轻轻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