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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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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深渊醒
永夜大陆没有光。
这里有的是黑暗——不是夜色温柔铺展的暗,是凝固的、黏稠的、有重量的黑。仿佛三千年前停滞的不仅是星球的自转,还有时间本身。黑暗在这里沉淀、发酵,生出怨灵,生出嘶吼,生出无边无际的空。
子时·深渊最底层
声音先于意识苏醒。
是水滴声。一滴,又一滴,砸在岩石上。不,不是水——是血。从心脏被刺穿的破洞里漏出来,滴答,滴答,像计时沙漏,量着她生命最后那截短得可怜的时间。
苏柒柒“睁开眼”。
如果黑暗中的意识波动能算作“睁眼”的话。
她“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柄剑。
星澈剑。
不是实物,是烙印。剑身贯穿心口的灼痛被怨气重塑成永恒印记,剑穗那缕青丝在灵魂层面纠缠成结——他十六岁时她亲手系的结,如今成了她怨灵之躯上挣不脱的枷锁。
“痛吗?”
声音不是传来,是浮现。像墨滴入水,在意识里晕开成句。
“痛。”她答。
“恨吗?”
这一次,记忆如潮水倒灌。
闪回一:审判殿(嗅觉记忆)
先是气味。
檀香混着血腥。檀香是祭祖用的百年老香,血腥是她胸口渗出来的。两种味道在殿里打架——一边是庄严肃穆,一边是生命流逝。
然后是人脸。
冷楚寒那张脸在眼前放大。他眼眶通红(后来她才知道是用辣椒水熏的),嘴唇颤抖(演技真好),声音悲愤得恰到好处:“我亲眼看见...苏宗主与黑袍人密会...”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有股淡淡的药味——血河宗秘药“蚀心草”,服后十二时辰内能让情绪表现力提升三倍。难怪他哭得那么真。
青黛跪在下面,肩膀抖得像风中落叶。她不敢抬头看她,手指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那孩子从小一撒谎就抠手指。
“证据!”有人喊。
冷楚寒掏出一枚留影石。画面模糊,红色身影在屏障裂隙处投掷黑色晶体。身形像她,动作像她,连抬手时袖口翻出的银色缠枝莲纹都像她。
那是她去年生辰他送的衣料。她只穿过一次,在玄月宗年宴上。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摹仿她的举止了。
闪回二:五年前·天罡宗药庐(君王展示的真相)
“让你看看真正的开始。”永夜君王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
溯影镜浮现画面:
深夜,冷云亭与血袍老者密谈。
“血枯长老,这‘噬魂散’当真无色无味?”冷云亭把玩着玉瓶。
血河宗大长老血枯桀桀怪笑:“放心,每日只需一滴,三个月后修为尽废、神魂溃散,死状如同走火入魔——任谁查都是‘练功出岔’。”
“好。”冷云亭眼中闪过狠毒,“林澈那小子天赋太高,若不废了他,我儿凌风永无出头之日。”
“报酬...”
“事成之后,屏障东线三处裂隙的控制权归你血河宗。”冷云亭压低声音,“你们不是一直想要‘生魂’修炼吗?届时我可睁只眼闭只眼。”
交易达成。
画面外,苏柒柒的意识剧烈波动——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林澈练剑时突然吐血。她扶住他时,闻到一股极淡的杏仁苦味——那是噬魂散特有的气息。
她连夜翻遍药典,用自己半身修为炼出“净魂丹”,连续三个月每夜潜入他房中,以唇渡药…
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而她竟以为,是自己及时救了他。
闪回三:剑冢夜(触觉记忆)
守剑长老的手抓住她的脚踝。
那只手冰凉,指甲青紫,临死前最后的力气。血从他喉咙里涌出来,嘶嘶作响,像破风箱。
“剑...剑鞘...”他瞪大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谷...谷...”
没说完。
但她懂了。
三日后验尸,剑冢地面有挣扎痕迹,墙上有半个“苏”字,用的是长老自己的血。所有人都说,是玄月宗报复天罡宗扣押物资,她亲自来杀人泄愤。
没人问:若真是她杀的,以她元婴修为,会让一个中毒的长老有机会写下半个字?
逻辑是奢侈品。人们只想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长老的手从她脚踝滑落,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痕。她蹲下身,替他合上眼睛。
指尖碰到他眼皮时,感觉到一点残留的温度——人刚死时,魂魄还未离体,身体会短暂保持温热。
那点温度烫伤了她。
闪回四:大婚前夜(溯影镜最后画面)
冷云亭父子在密室做最后部署。
“明日大婚,按计划行事。”冷云亭说,“凌风,你‘受伤’要逼真些。”
“父亲放心,血河宗给的‘腐经血毒’已经准备好了——形似寒月指力,但更阴毒,正好嫁祸给玄月宗。”
“青黛那边呢?”
“已经用幻术让她‘看见’父母被绑架。”冷楚寒冷笑,“那蠢丫头,不过是老子玩腻的玩具,真以为我会带她远走高飞。等事成后,送她去和父母团聚。”
冷云亭点头:“柳明长老的蛊虫今晚发作,他会按我们设定的‘台词’表演。血河宗的‘援军’也会准时在屏障崩溃后出现,坐实苏柒柒勾结永夜的罪名。”
他顿了顿,看向儿子:“凌风,事到如今,为父问你一句——若苏柒柒真被判死,你会后悔吗?”
冷楚寒沉默良久。
然后他说:“不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属于我。”
“活着的时候眼里只有林澈,那就让她死。”
“死了之后,魂魄由我重塑,记忆由我涂抹。”
“那时候...她才会只看着我,只爱我一个人。”
他的眼神痴狂而扭曲:
“父亲,您知道吗?我连她死后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就穿那件嫁衣,因为那是我‘娶’她的日子。”
冷云亭看着儿子,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深渊·当下
“所以恨吗?”君王的声音将苏柒柒拉回现实。
她的意识在黑暗中“站”起——如果一团意识能算站立的话。
“恨。”她说,“但更恨的是...我明明有机会说出来。”
“有机会?”
“撞剑前那三息时间,够我说三十个字。我可以喊‘茶里有毒’,可以喊‘剑是冷楚寒偷的’,可以喊‘你爹死于血河宗蛊术’。”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扭曲,“但我没说。因为我知道——就算说了,那些人也不会信。他们只想看见‘永夜奸细伏诛’的戏码。”
君王沉默片刻。
“所以你选择沉默。”
“我选择让他恨我。”苏柒柒的意识泛起苦涩的波纹,“恨比愧疚好熬。恨能让一个人咬牙活下去,愧疚会把他拖进地狱陪葬。”
“愚蠢。”
“也许吧。”她顿了顿,“你问完问题了吗,永夜君王?”
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不是实体,是轮廓。黑袍,苍白的手,下颌线条锋利如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是黑色,是星辰崩碎后的那种暗红,里面流淌着银河的尸体。
“三千年了,”君王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疲倦,“我见过太多人为爱成魔。”
“你和我妹妹一样…都选择了最愚蠢的路。”
苏柒柒的意识波动:“你妹妹?”
君王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先谈谈你的复仇吧。”
“我很好奇,”君王说,“一个愿意为爱人去死的人,为什么又愿意变成怨灵回来复仇。”
“因为死过一次才发现,”苏柒柒的意识凝聚成人形,大红嫁衣在怨气中翻涌,“有些人不配活着。”
“比如?”
“比如冷云亭。比如冷楚寒。”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指尖上蔓延的黑色怨纹,“比如那些明知真相却选择沉默的‘正道修士’。”
君王笑了。
笑声在深渊里回荡,震得四周怨灵瑟瑟发抖。
“那么,”他说,“我给你复仇的力量。”
“条件?”
“三年时间。三年内,你要么杀光仇人,晋升深渊领主;要么恨意消散,魂飞魄散。”君王顿了顿,“而且,我要你保留记忆——所有记忆,尤其是关于林澈的。”
“为什么?”
“因为痛苦是怨灵最好的养料。”他的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每次你想起他,心口的剑伤就会剧痛一次。每次剧痛,你的恨意就深一分,力量就强一分。很划算,不是吗?”
苏柒柒沉默。
许久,她问:“若我选择忘记他呢?”
“那你会直接消散。”君王说,“爱是怨灵的死穴。要么你恨他到极致,用恨意压住爱意;要么你爱他到甘心消散——没有中间选项。”
她低头,看着心口那道剑影。
剑穗的虚影在怨气中飘荡,一根丝线已经断了。
“我选第一条路。”她说,“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说。”
“我要把青黛也变成怨灵。”
君王挑眉:“那个背叛你的侍女?”
“她不是背叛,”苏柒柒的声音很轻,“她是被幻术骗了。冷楚寒伪造了她父母被绑架的幻象——她父母其实两年前就病死了,消息被冷楚寒封锁,她用幻术维持着假象。”
“所以你要救她?”
“我要给她复仇的机会。”苏柒柒抬头,“有些债,得亲手讨才痛快。”
同一时刻·玄冰窟外
林澈没走。
他藏在冰窟外三百丈的雪松林里,看着冷楚寒跌跌撞撞逃出来,看着那家伙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嘴里不停念叨:“怨灵...她变成怨灵了...”
也看着冷楚寒从怀里掉出一枚黑色晶体。
等冷楚寒跑远,林澈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捡起晶体。触手冰凉,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是破禁锥,专破宗门结界禁制的邪道法器。天罡宗明令禁止持有这种东西。
晶体上残留着剑冢结界的气息。
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林澈闭上眼睛,指尖按在晶体表面,运转天罡宗秘传的“溯气术”。
画面碎片涌入脑海——
深夜,剑冢,守剑长老倒地,冷楚寒俯身从他怀中摸出玄月宗令牌,蘸血在墙上写字...
画面戛然而止。
不是术法限制,是他主动切断。
因为他感觉到眼眶发热,喉咙发紧——那是愤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的征兆。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海啸前的退潮。
他握着晶体,指节发白。
然后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将刚才“看见”的画面烙进去。
第二件,咬破食指,在玉简上写下七个血字:“剑冢真凶,冷楚寒”。
第三件,把玉简和破禁锥一起埋进雪松下的冻土里,在上面插了一根削尖的树枝做标记。
做完这些,他转身望向玄冰窟方向。
月光(永夜大陆哪来的月光?但今晚真的有,苍白得像死人的脸)照在洞口,里面黑黢黢的,像怪兽张大的嘴。
他知道她在里面。
也知道自己不能进去。
因为进去,就要面对那双纯黑的眼睛,要面对她心口那个自己亲手刺出的破洞,要面对“我杀了她”这个事实。
他承受不起。
至少现在承受不起。
“柒柒...”他对着洞口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等我...等我守住曙光城,等我宰了冷云亭父子,等我...”
等我什么?
等我配站在你面前?
等我敢看你眼睛?
等我...能说出那句“对不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必须走——前线告急的传讯符已经烧了三道,再不去,东线就真的崩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玄冰窟,转身,消失在雪松林深处。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
一道黑影从另一侧树林里飘出来。
不是走,是飘。脚尖离地三寸,黑袍下摆垂着,不沾半点雪尘。
黑影走到雪松下,挖出玉简和破禁锥,看了看,轻笑一声。
“倒是聪明,知道留后手。”
声音是女声,沙哑中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像古老的咒语。
她收起玉简,却把破禁锥重新埋回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的、一模一样的破禁锥——只是上面的气息被抹得干干净净。
“可惜,聪明人往往死得快。”
她望向林澈离开的方向,半张白骨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露出的那半张脸,精致得不像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