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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市奇妙游 ...

  •   “这个老同志……还真不好驾驭——哈!”
      单其耷拉着两条腿跨在后座上,坦然地听着沈淮紊乱的呼吸,他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也瞧累了,便没心没肺地张嘴去戳沈淮的心窝子:“少爷,要加强体育锻炼啊,别早早就把青山熬成了秃顶石头山,以后日子还好着呢——”
      “什么叫好日子?吃了上顿下顿没下下顿,睡完桥洞躺树桩子么?”沈淮叫他灌了一耳朵风,终于提起了点昂扬的战斗力,顺口嘴回一句,“跟着您混以后喝紫菜蛋花汤能分条紫菜苗吗?”
      “起码喝完汤还有一个碗舔么——”单其心虚地偷偷抬起手来,刮了刮鼻尖,十分体贴地开口,“要不你下来,我带你。”
      “康复了?”
      “就没病过其实……”
      到了黄昏,日头裂了个口子,胸膛里满盈着的暖意没了遮挡,漫泻而下,瀑布似地泼透了远天。
      树荫里刷新了个圆脸小孩儿,脑袋上用粉色皮筋扎了个太阳花似的小啾啾,手里擎着的拨浪鼓左右甩着脑袋,欢快的鼓声叮叮咚咚地唱起来。
      小孩儿怕生,远远地见了狐朋狗友二人组四仰八叉左摇右晃地驾着“坦克”一路推过来,好像让人喂了个坏花生米似的一拧鼻子,倏地钻进坐在板凳上伸手顶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怀里,仰着脸小声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倒是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小孩的头,她把镜框往上一抬,刚一看清二人,就温和地笑起来。
      “二婶好,吃了没。”
      “没呢,孩他妈还没下班,不急不急——今儿带着朋友来耍?”
      “可不,这是我素未谋面但是一见倾心……不是!一见如故的哥们儿,这位是张姨。”
      沈淮支着车子,对张姨点了点头:“阿姨好。”
      “哎,哎,你好你好,小青年长得真周正——小单,明儿有空不?”
      “当然!您还要那‘老三件儿’?”
      “是,是,明天可到了星期天了,小孩儿嚷嚷好几天要吃肉丸,麻烦你了哈,我这儿没零钱了,先给你张整的,剩下的你留着买瓶汽水儿喝,这大热天的,还得麻烦你给跑腿。”
      “不麻烦不麻烦,您开心就成,那我跟朋友去夜市逛两圈去,您慢慢玩着——”
      一路上,坦克又被“逼停”几次,不到一刻功夫,单其手里便攒了大把糖,各种口味儿几乎集了个全图鉴,还顺带着拎了人家串葡萄。
      单其兽面非人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理所应当地把少爷当驴使,好歹高抬了下贵手指头,戳了戳沈淮的后背。
      “咱俩换换吧,我来骑。”
      沈淮本来就是穷弩之末,让他一戳后背猛地一紧,单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紧张,歪头看他。
      “你对人过敏?”
      “对你超敏,下来。”沈淮放慢速度,倒出手来推开他的头,放下腿支着车,单其长眼色地蹿下来,沈淮气喘吁吁地单手扶着车把,对单其一招手,把车把往他那边一递,单其接过来,趁着沈淮没收回手,乐呵呵地对他比了个耶。
      沈淮:?
      “我出的剪刀,是我赢啦!”
      沈淮一噎,他清楚和单大王讲道德讲哲学是完全无效的,因为大王有他自己的完美逻辑,他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了好了,你赢了,骑车吧。”
      “得嘞,坐好扶稳——”
      不过单其现在身居驾驶员要职,腾不出手来,路窄又不好挂车把上,有连人带车一块扎进路边摆着的青苹果堆里的风险,便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了沈淮,美其名曰借花献佛。
      没让他抓起来绑着的碎发自由自在地飘起来,偶尔有几位扑在沈淮脸上的,沈淮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仰,偏头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年轻人注意身体夏天多运动呐,老在空调房里呆着多没趣。”
      “没感冒,你头发挠的。”沈淮轻轻抽了抽鼻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白天忙忙活活的也没照顾着发型——可算到了,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看看吧,见机行事。”
      “行,到站了,帅哥请下车。”
      单其找地方停放了爱车,便带着沈淮一头扎进了夜市。
      这个时候,路边已经支起不少摊子,小吃摊的浓香飘忽着穿过遮阳棚子的铁杆,精准地狙向二人的鼻腔,单其的肚子也不负众望,抑扬顿挫地唱叹一声。
      “咳咳……你饿不饿?”单其按着肚子,看向沈淮,对他眨了眨眼。
      “饿。”沈淮看穿了他的意图,便配合地回答了一句。
      “好,我就说么,老头儿煮的排骨汤一点儿都不垫肚子,我连汤带肉带骨喝了三碗都能饿成这样。”
      “是四……嗯,半锅,还有六个包子。”
      “……这说明新陈代谢强,身体倍儿棒,好事儿好事儿——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有。”沈淮运了口气,单其的眉头忽然一跳,这点不祥的预感果然在下一秒应验上了。
      “苦的不要,辣的不吃,太咸的婉拒,太甜的少来,酸的还成,不吃河鲜以及刺儿多的海鱼以及不可名状的海洋软体动物,茄科三巨头不要,菜不要没味儿的,也不要有特殊气味的,煮蛋只吃糖心,带骨排类看心情,带壳的不很爱吃,剥了壳的话可以考虑,陆生甲壳类不纳入食物范畴内——大概就这些。”
      “……”单其一咬舌尖,疼得抽了口气,才勉强把涌到嘴边的“建国以后禁止飞升,抵制变相辟谷,从我做起”咽了下去。
      他一向自认为左耳进右耳出,大脑皮层表面光滑得和溜冰场似的,这回竟然一字不落地记住了霸天大将军的忌口——他从豆大点让人转着当小狗玩长到现在,还真没见过这么挑食的。
      “行,我去给你找点你能吃的。”单其直起背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挺干净的煎饼果子摊:“煎饼果子,那家我常去,本街最强地头蛇,卫生条件挺不错,能拿锅子当镜子照,老板人帅心善,能给多加俩蛋,能吃么?”
      “好,我转你钱。”沈淮手指一动,单其兜里揣着的手机便欢乐地汪了一声。
      “提示音挺特别。”
      “是和平好邻居参谋长慈祥悦耳动听的狗叫,军师一点也不随好,嚷起来和头驴似的,也不知道是和哪个狗叔狗姨学的——嗯?嗯!你转我三百?”
      “不够么?我再……”
      “哎哎哎哎,少爷啊,您可别破费了,就买点夜宵,三百都够你把餐车扛回家了。”单其好半天才把绕成中国结的舌头解开,忙按住沈淮的手,惶恐地接下了这破天的富贵,感恩涕零地在心里对着沈淮拜了三拜。
      “快去吧,人越来越多了,时间不早了。”沈淮瞟了一眼腕表,把单其撵着扎进了人堆里。
      耳边一时没了单其聒噪吵闹,沈淮一时还没了事做,在这种熙熙攘攘的烟火气里,他干脆放下了平日里端着的形,挺括的背也轻松了不少,安静地观察着“华尔街”里许多于他来讲十分陌生的人间烟火。
      他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少众多条条框框规矩的散养,抱着协助警察同志追查诈骗犯的心态追着封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电诈格式邮件,阴差阳错地来了这儿,也头一遭清清楚楚地看着了乌托邦罩子以外的世界。
      老城像一口巨大的染缸,时间则伸着根沾满油污的手指头,慢慢搅动着返潮的水泥墙,人们也一块卷在里头,昏昏沉沉中身子被拖长,撕裂成一条条布帛,从头到脚都滚上或明亮或灰暗的油彩。
      这是他从未触及得到的、另一角的世界,底色调更加灿烂明亮,张扬的烟火。
      他还没来得及进化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思想家,单其就拎了兜夜宵回来,搁在一边儿摊主的露天桌子上,俩人对坐着,香料在滚油中爆开的浓香鼓鼓囊囊地冲撞进长夏闷重的余热里,撕扯着交合在一起。
      单其一手把着饼,空出来的手在半空里舞着,把举目所至的摊主都介绍了个遍,不知不觉里,满桌的夜宵,便只剩了残羹。
      “我以前为了帮兄弟追姑娘,学了几天吉他,打算给人家当氛围组,不是有句话叫遇着你命中注定的真爱的时候有BGM提醒就好了嘛,结果人家姑娘和他说,我满嘴跑火车,连个当背景板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早早把我轰走了,哎……”单其嘴里叼着让沈淮深恶痛绝的青椒,摇头晃脑地感叹一句,“我这无疾而终的电灯泡人生。”
      “没事儿,老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像你这种梦里都能呲开牙笑两声的,指定比待在娘胎里的都年轻,以后当电灯泡的时间还长着呢,不用早早感叹。”沈淮没吃几口,只是听着单其大谈往事,间或叫几声大笑打断思绪抬起头看笑口常开的摊主两眼,他顺手抬了手腕,看了眼表,“嗯?这么快就两个小时过去了,不应该啊。”
      “这个么,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你觉得过的快也正常,毕竟身边有大王这张国礼级别的优质一百零八好面孔,虽然说是一块蹲在马路牙子上吃小摊,但是比起好端端地坐在老爷子们金碧辉煌的茶室里喝高档茶叶水,时间确实会过得更快——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瞎说,有科学依据的。”
      一团滚圆的球从杂乱的脚步间隙钻过来,直奔二人而来,沈淮余光里瞥见那团灰影时,军师已经蹭在了他的腿上。
      “军师?你怎么找过来了?”
      “军师?哪儿?哎!哎哎哎哎!别乱闻!等会儿——”单其捡起从军师口中掉下的咬咬球,指着球面上凹凸不平的牙印儿,“刚给你买的就给我咬成月球表面了,你是订书机吗?嗯?这个牙印大小……是参谋长?”
      “呜……汪汪!”
      “阿婆又走丢了?“
      “汪!”
      “哎呦,不好!”单其草草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面上摊开的袋子,“邻街阿婆——就是军师和参谋长的主人,又自己不知道走哪去了,老太太时清醒时糊涂的,不行,我得找找她去。”
      沈淮旁听了单大王和军师的无障碍交流,先是给单其竖了个拇指:“还是个多语言人才——我和你一起,多两只眼能找得利索点。”
      “好,事出紧急,不知道得找多长时间,你要不先报个平安,等忙完了在我这儿凑活一晚上?”
      沈淮阔开步子,跟在军师后头,对单其摆了摆手:“没事,他们早就习惯了,我们快点——听你的意思,阿婆是不是有阿尔茨海默症?”
      “阿尔茨……啊,对对,前几年她老伴还健在的时候她瞧着挺精神,这几年里记性越发差了,有的时候颠倒着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我们先去她家里,扫除安全隐患,老太太腿脚不算太利索,走不了多远,到了——”
      单其熟络地打开门,先是跨进厨房,把烘着汤的灶灭了,才长吁一口气:“老太太烧穿了好几个锅了,这个差点也壮烈了,还好军师这小子报警及时。”
      “这地上散着的……是围巾?”沈淮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外,室内光线昏暗,他眯着眼,勉强把地上散乱的毛织物和围巾的形状匹配上。
      “对,她闲着的时候就爱举着两根钩针织点东西,不算是爱好,但是拿来打发时间正好。”单其弓下腰,把围巾上沾的浮尘拍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给阿婆摞回柜子里。
      “门口怎么还有块手表……指针好像停了——”
      灯光昏暗,可沈淮在这暗里很分明地注意到了什么,他弯腰捡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怀表,他正待给阿婆放回桌子上时,不知怎么,左眼如遭了针刺般锥痛一下,他忽然泄了力,跪倒在地上,手堪堪抓住衣帽架,连带着拽倒了几件大衣。
      “哎!先别碰!”
      沈淮愕然抬头,对上单其猝然张大的双眼:“你说什么……”
      周遭的一切忽地朦胧起来,如隔了一张水膜般模模糊糊,耳边掠过温热的流风,细细听去,隐约里还能听得见点含混的人声,他似乎听见莽草里清越的泉泵,瞧着了旖旎而不知来去的星尾,瞬息万变的华景里似乎还杂着伪木纹老漆在日光下翘起时斑驳陈旧的朽气,待纷华落定,他终于得以踩在地面上,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明快清和的日光底下,草地的浅翠柔和地铺展开来,在这一不知尽头的盎然里,安然地坐着一个将长发松散地绾在后脑的女子,双臂环抱着婴孩,轻轻哼唱着自编的歌谣。
      这是……什么?
      “沈淮!沈淮!”
      是谁在喊?
      沈淮摇摇头,那女子转过眼来,温和地向他一笑,他的脚底便忽然空下去,潮湿的水汽卷着涌上来,把他裹在中心。
      他四顾看去,周遭的建筑陈旧而矮小,大概有些年头了,小学正正好好放了学,小孩儿们鱼贯而出,欢呼着扑进爸妈温暖可靠的怀抱里,放开了小嗓子嚷成一片。
      “放学啦!终于可以回家啦!”
      “徐成,今晚要一块回家吗?看你这几天一直一个人……哎?那个是你奶奶吗?”
      “好像不……就是!哇!是奶奶来接我!我先走啦,拜拜!奶奶——”
      砰——咚!
      “小成!小成!我的孙儿!谁来救救我的孙儿啊!”
      “救救我,救救我——”被撞倒在地的小成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沈淮听着响动,赶过来时,恰好听着了小成的呓语。
      救救我——
      “掌柜的,前几日海上起了大浪,船沉了两条,这些是全部的货了。”
      “……知道了,你去多准备些银钱,分给罹难弟兄们的家眷。”那道颀长的身影抬起手来,把礼帽摘下,扣在胸口上,看向沈淮。
      沈淮分明离他近极了,可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人命在天灾之下实在是微妙得不像话,连蝼蚁都算不上。”
      他叹了一声,目光越过沈淮,似乎是看向无穷尽的远方,又或者,他什么也没看。
      “替我照顾好他。”
      “谁?”
      “沈淮!沈淮!醒醒!”
      沈淮猝然睁开眼,单其的脸近在咫尺。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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