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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月下逢 ...

  •   深秋凉月,冰冷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却照不透温泉泛起的温热水雾,那如仙境般缭绕的水雾中三人鼎足而立。一身青衣的温钰战战兢兢地站在角门外,背过身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出来,听到林清泽那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忘了。她身上似乎带着淡淡的水汽和一种很特别的乌木香,混合在一起,让温钰不禁有些恍惚。

      深呼吸了两口,温钰才终鼓起勇气,微微侧头,视线却不敢落在她身上,只是盯着地面:“不……我是……”他自己也恨自己为何背对着她,却还是连话都说不清楚:“我是……你的……”温钰的声音极轻,几乎被夜风吹散。

      林清泽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等他慢慢调整,居高临下的看着温钰,左边的眉峰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嗯?”似乎没听清温钰说什么,态度冷淡至极。

      林清泽的冷淡像一盆冷水浇下,让温钰也清醒了几分,他终于找回了一点世家嫡公子的样子,不再犹豫,转过身,微微颔首,虽然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将军,我……我是您的……相公。”说出这两个字,温钰感觉自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手指在袖中掐得泛白,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方才……并非有意冒犯,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烟花。”温钰是那么的怕林清泽不信,毕竟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心虚,没有拜堂,没有洞房的相公,真的也算相公吗?温钰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林清泽冷哼一声,只觉荒唐,半年前的确是搞了一场婚礼,不过在她的理解里,那不过是家人为了驯服她而设的把戏,当时她就没有太在意,如今更是觉得面前这个清冷却唯唯诺诺的青年满口谎言。毕竟阿姐买回来的妾室想往她床上爬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那声冷哼想一把利刃,刺的温钰心口一痛,他抬头,鼓足勇气看向林清泽,眼中满是苦涩与无奈:“将军不信,我……也无话可说,”温钰身为世家公子的傲气早就在大婚前的那晚被磋磨了个干净,如今也不过是具皮囊罢了:“只是,我确实是温钰……若将军觉得我碍眼,我……可以离开,不……不会再打扰将军的。”

      这是温钰能想到的此时能给自己找的最体面的方式,他说的离开是彻底离开林家,只是他这嫁过人又被家族摒弃的男子,怕是很难在这世道上生存下去。温钰知道,他却还想以此守住自己最后一点自尊。

      然而“温钰”这个名字并没有唤起林清泽一丝记忆,她甚至默许了温钰的离去,清冷的背影在温泉氤氲的水雾的和旁边红枫的承托下,宛如谪仙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看着林清泽那疏离的背影,温钰的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毫无存在感。温钰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缓缓转身,只感觉脚步沉重至极,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不敢停留,怕最后一丝尊严也保不住:“……将军,夜深露重,早些歇息。”说罢,温钰便离开了角门外,融入了夜色中,眼角的一丝清泪,温钰倔强的不肯落下。

      一夜无眠,温钰想过林清泽可能会对他厌弃,可能会疏离,却怎么也没想到,林清泽像是完全不知道他这个人一般,这种彻底的无视,粉碎了温钰最后一丝希望。然而林清泽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睡觉,起床,晨练,吃早点,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她已经身在官场,还得去上朝罢了。

      天刚蒙蒙亮,两人便都起了身,只是林清泽的院子是在林府最中心的豪华院落,里面甚至连演武场都配了两个,温钰的院落则在林府的西北侧,这里只离送水的狭门小道最近,甚至因为经常有马车通过,院门口的路都破破烂烂的。

      温钰在自己不大的小院里梳洗,打办周全后便坐在池塘边上看着已经枯败的残荷,只觉得和自己此刻居然如出一辙,温钰自嘲的扯了扯唇角,眼见天即将大亮,理了理衣服缓缓步行去正厅向大相公请安,毕竟……这是为人夫的礼数,哪怕林清泽不承认他……

      林家的祠堂,温钰倒还比林清泽更熟悉一些,藏蓝色的房梁上描绘着诸位先祖的光荣事迹,也是一种传承,朱红色的大门巍峨高耸,一进门便能看到林家家训,足足三十多条。温钰早已倒背如流。

      第一条:凡林家子弟,未满十八者,不得在无长辈陪同下在外逗留超过亥时。违者,闭门思过一周。

      第二条:凡林家子弟,无论男女都必须上私塾,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明事理,清轻重。逃学者罚抄《策论》四十遍。

      第三条:凡林家子弟,不得以家势唬人,欺女霸男,若有违者,杖15。

      第四条……

      温钰能感觉得到,定这些家规的先辈并非是为了框住林家后代的,反而是一种爱之切责之深得。再往后走,林家历代家主和有名望的子弟以及其亲眷的牌位都在此处,温钰从怀中拿出一方月白色的手帕将浮尘轻轻拭去,这一过程辛劳且繁复,其实理应当大相公或者林大小姐的正室来做,但他们似乎总不上心,不是委派下人,便是月余或者有祭祖活动才来粗粗打扫。

      于是温钰便在主动拦下了这个活,毕竟这也是他能为林家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但这次温钰却很意外的擦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牌位,看样子牌位纪念之人已经故去七八年之久了,可却是第一次出现在林家的祠堂,且上面朱红的大字写的是,林府李彧承。

      不但没有写明是哪位族亲的子嗣,更没有配偶,然而却出现在了祠堂的供奉台上,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毕竟哪怕是林家的族亲,没有任何功绩的情况下也是不能上主家的祠堂供奉台的。更何况他一个外姓人,难不成是被休弃的?温钰忍不住这么想,可若是被休弃又如何能上林家的祠堂……温钰横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擦拭完牌位温钰便恭恭敬敬的给诸位先祖都上了香,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忘记那位李彧承。

      祠堂旁边的大院便是,如今林家家主便是林清泽的母亲,林浩星,她也是位非常传奇的人物,光是温钰所知,林家祖上虽然能人辈出,但大多都官至四品便难以寸进,可这位林大人,不但九岁就在先帝的中秋宴上以一首词,初展锋芒,十二岁更是一人一杖劝降了反动起义兵,十八岁更是力压一众世家子弟,成了当朝首辅,如今年老退位,却还被陛下返聘,成了太女唯一的太傅。乃是当代文人的向往,更是泰山一般的楷模。

      林浩星本还算满意温家的家势与温钰身上自带的书香气息,但自从温钰还未过门,林清泽便被一纸圣旨送去北境后,她虽还不知温钰与人婚前收受之事却也对温钰十分冷淡,林家大相公,林清泽的生父虽然没说什么,之前也还算对温钰颇为照顾,但自从昨日得知林清泽不但大败匈奴,迫使匈奴吐出侵占城池还赔了岁贡。而林清泽本人还的了骠骑将军的封赏,对温钰也有了些不耐。毕竟温钰是出生商贾之家,本就低书香门第的林府一头,如今更是连林清泽都有了册封,温钰和林清泽便更是门不当户不对了。

      此时林浩星已经去上朝了,大相公坐在正厅喝茶,温钰感受到大相公的冷淡目光,心中苦涩,却只能低头行礼,不敢有丝毫怨言:“给父亲请安。”温钰已经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听起来恭顺乖巧,然而片刻,大相公仍旧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像是没看到他一般,温钰弯曲的膝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相公才淡淡点了点头:“阿清刚被陛下册封为骠骑将军,近来会很忙。里外应酬的,为父会多担待些,要是回来晚了,不见你,你也不要去叨扰她,这是为人夫的智慧。”

      “叨扰”二字刺痛了温钰的耳朵,他强压下心底的酸涩,温顺的应了声:“是,父亲,温钰知晓了。”低垂着眼眸掩去眼底的黯然,犹豫片刻后低声询问:“可……大人回来后,温钰……是否要去伺候?”

      大相公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面前清冷消瘦的青年一眼,假意叹息:“咳……说起来,你们成亲那日,你还没来的及下花轿,阿清就被圣上一纸圣旨送去了北境,阴差阳错的,愣是连面都没见上。”大相公这句话明着是在可惜没给温钰一个体面的婚礼,暗着便是再说温钰其实连门都还没过,属于不伦不类赖在林家。

      是啊,连面都没见上……温钰在心里默默重复,成亲半年,昨日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却又那般尴尬,温钰在心底苦笑:“那……父亲的意思是……我与大人,是否该寻个时机,正式见面,说说话?”温钰在心底其实还是期待如果能由大相公引荐,见面,林清泽是否态度就会不同,至少不会像昨晚那般……

      大相公叹了口气:“温钰,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和阿清连堂都没拜过,要不……”

      温钰脸色都白了些许,甚至不敢听大相公“要不”后面的话,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是想让我和大人,和离吗?”这已经是温钰能想到最体面的方式了。

      大相公却喝了口茶,仿佛闲聊般提起:“和离谈不上,温钰你也知道,你嫁的匆忙,当时京里没多少人知道你嫁,更没多少人知道你嫁的是林家的哪位小姐……”大相公话里话外的试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至于,温家究竟是为什么那么着急让你嫁过来,我们也不去细究了,不过你应该清楚,阿清她现在和你确实是……”不般配三个字不用大相公说出口,已经写在了他苍老的脸上“你要不想离开林家,阿颜正好有个侧房病故了……”

      林清颜,林府大小姐,今年已经四十有八了,和林清泽年纪相差28岁不止,虽说也官拜五品,但因为身材矮小和其他原因,导致性情阴郁,温钰虽然只有在几个重要的节日上作为妹夫和林清颜打过照面,却也能察觉到林清颜极难相处。当时便感觉如坠冰窟,寒意刺骨。

      从“这种情况”到提及林清颜的侧房,大相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温钰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瘫软在地,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沙哑得厉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的问:“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给大姐做侧房?”

      见大相公不说话,默认了,温钰的眼眶已经红了,却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我……我是二小姐的……相公,即使她不认我,……我也不能……”温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决绝。

      大相公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不然不好对温家那边交代,虚情假意的叹了口气:“温钰,我知你是个知书达理,懂轻重的好孩子,阿清她……今时不同往日,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保证,如果你同意,阿颜不会亏待你的。”

      知书达理,懂轻重,多么讽刺的评价,温钰垂在身侧的手摸摸收紧,支架插进掌心的疼痛也比不上心口的万一:“父亲的好意,温钰心领了。”温钰缓缓抬起头,眼里水波氤氲,却强撑清明:“只是……我既已嫁与二小姐,便只会是二小姐一人的……”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立场说这些呢?温钰在心底也只是更加厌弃自己:“还望父亲容我再想想。”说罢深深一礼,不敢再看大相公的眼睛,转身时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却强撑着走出正厅。

      温钰感觉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心中不免悲凉:我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被当做货物般随意处置,大相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那场荒唐的私奔,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我这样肮脏的人,确实配不上她那样的将军,可是蝼蚁尚且还有求生的本能,为什么……我身为温家的嫡公子难道却逃不过一根白绫的宿命吗?

      今日的阳光明媚的刺眼,温钰却感觉浑身冰冷。廊下的人来来往往,忙着给林清泽的坐骑准备精致的草料,忙着给林清泽那本就什么都不缺的小院添置东西,没人看他一眼。温钰就像个透明人,在这富丽堂皇的宅院里游荡。

      直到回到自己冷清的小院,温钰才想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麻木到发疼了,翻了又翻,温钰才从柜子里找出些陈旧的点心,就着凉茶咽下,那粗糙的食物,却像刀子,一下一下的划着他喉咙,温钰猛地咳嗽了几声,将点心咳了出来,不知道是被呛得还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哀,温钰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在温家时,虽也压抑,却从未受过这般冷落。窗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孤立无援的感觉愈发强烈,温钰擦去眼泪,苦笑着站起身,肚子饿的咕咕叫,一边想着如何找些食物果腹,一边心里默默盘算着该如何是好,是该屈从与大相公的安排,还是……继续在这冷漠的府中挣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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