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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安眠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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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工厂回来的第三天,林清舟在深夜接到了秦城的视频通话请求。
凌晨一点二十四分。手机在枕边震动,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眼。林清舟几乎是立刻接起来。
画面晃了几下,才稳定。秦城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办公室,灯光昏暗。
“还没睡?”秦城问,声音很哑。
“没。”林清舟坐起来,靠着床头,“你呢?”
“睡不着。”秦城揉了揉眼睛。镜头里,他的黑眼圈深得像淤青,下巴的胡茬更密了。“三天了,加起来睡了不到十小时。”
林清舟看着屏幕。秦城的脸色在手机光下显得灰败,眼睛里布满血丝。
“吃药了吗?”他问。
“吃了,没用。”秦城把手机靠在桌上,自己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一闭眼就是账目、零件、工期……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林清舟从未听过的疲惫。
“你……”林清舟开口,又停住。
他想问“需要我过去吗”,但太冒昧。
秦城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坐直身体,看着镜头,眼睛里有种近乎恳求的东西。
“林清舟。”他说,“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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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舟穿上外套,抓起书包,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
凌晨的校园空无一人。路灯投下孤零零的光圈,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他走得很快,脚步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打车到工业园区,已经两点多了。厂房的灯还亮着几盏,像困倦的眼睛。
他走到办公楼前,玻璃门锁着。正要打电话,门从里面开了。
秦城站在那儿,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看见林清舟,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
“真来了。”
“嗯。”
秦城侧身让他进来。大厅里只开了一盏应急灯,光线昏暗。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里回响。
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不大,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张长沙发。桌上堆满图纸和文件,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表格。
“乱得很。”秦城随手把沙发上的几本册子挪开,“坐。”
林清舟坐下。沙发很旧,弹簧有些塌了。
秦城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坐回办公椅,继续看屏幕上的表格。手指在鼠标上滑动,眉头紧锁。
林清舟安静地坐着,小口喝水。办公室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秦城偶尔敲键盘的声音。
过了大概十分钟,秦城叹了口气,推开鼠标。
“看不进去。”他说,“眼睛发花。”
“那就别看了。”林清舟说。
“不行,明天要交。”秦城揉了揉太阳穴,“客户催得紧。”
他重新看向屏幕,但很快又移开目光。整个人看起来很焦躁,像困兽。
林清舟放下水杯,站起来。
“你干嘛?”秦城抬头看他。
“过来。”
秦城愣了下,然后站起来,走到林清舟面前。两人隔着一米距离。
“躺下。”林清舟指指沙发。
“什么?”
“躺下。”林清舟重复,语气平静,“闭眼,休息十分钟。”
秦城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走到沙发边,躺下。沙发不够长,腿得蜷起来。
林清舟把桌上的台灯调暗,只留一点微弱的光。然后他拉过另一张椅子,在沙发边坐下。
“闭眼。”他说。
秦城闭上眼睛。但眼皮在颤动,眉头还皱着。
林清舟看着他。灯光下,秦城的脸显得格外苍白,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秦城。”他轻声叫。
“嗯?”
“想听故事吗?”
秦城睁开眼,转头看他:“什么故事?”
“星星的故事。”林清舟说,“你给我讲过的那些。”
秦城愣了下,然后笑了,笑容很淡:“你记得?”
“记得。”林清舟说,“夏季大三角。织女星、牛郎星、天津四。你说天津四最暗,但也最执着。”
秦城的笑容深了些。他重新闭上眼。
“那……”林清舟顿了顿,“我从哪里开始讲?”
“从……”秦城想了想,“从猎户座开始吧。”
“好。”
林清舟开始讲。讲猎户座的腰带三颗星,讲它脚下的天狼星,讲冬季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座。他讲得很慢,有些地方记不清了,就停下来想一会儿。
秦城安静地听着。呼吸渐渐平缓,眉头舒展开来。
讲到猎户座大星云时,林清舟停住了。他记不起具体细节了。
“M42。”秦城闭着眼说,“离我们一千三百光年。是恒星诞生的摇篮。”
“嗯。”
“继续。”秦城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
林清舟继续讲。讲金牛座,讲昴星团,讲天琴座的织女星。这些名字从秦城那里听来,现在又还给他。
讲着讲着,秦城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
林清舟停下来,轻声唤:“秦城?”
没有回应。
睡着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秦城的睡颜。灯光很暗,但足够看清他脸上的疲惫,和终于放松下来的神情。
睡着的秦城会哼唧。很小声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然后翻个身,把脸埋进沙发靠背。
林清舟看了很久。然后他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秦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外套上有秦城的味道。淡淡的汗味,混合着机油和金属的气息。
林清舟回到椅子边坐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秦城平稳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器低鸣。
他拿出手机,调成静音。然后打开备忘录,开始整理明天要交的翻译稿。
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映亮他的脸。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移动,偶尔停下来,看一眼沙发上熟睡的人。
时间慢慢流逝。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深蓝,再变成灰白。
凌晨五点,秦城的手机震了。是闹钟。
林清舟立刻站起来,想按掉,但秦城已经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清舟,愣了愣。然后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脸。
“我睡着了?”他问,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嗯。”林清舟把水递给他,“睡了三个小时。”
秦城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然后他看着林清舟,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谢谢你。”他说。
“不用。”
秦城放下水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沙发太窄,睡得不舒服,但他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你……”他看向林清舟,“一直没睡?”
“我不困。”
秦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林清舟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
“林清舟。”秦城开口。
“嗯?”
“你对我太好了。”秦城说,声音很轻,“好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林清舟垂下眼睛:“不用还。”
“要还的。”秦城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已经蒙蒙亮了,工业园区在晨雾里显得朦胧。“我这人最怕欠人情。”
“你不是人情。”林清舟说。
秦城转过身看他。
林清舟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个词让秦城的表情松动了一下。他笑了,笑容里有些释然,也有些别的什么。
“对。”他说,“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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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林清舟开始经常去工厂。
有时是下午没课的时候,有时是晚上。秦城从不叫他来,但他总会找理由过去。
“顺路。”他会这么说,然后带一份食堂的饭菜,或者一杯奶茶。
秦城也不戳破。只是接过食物,说声谢谢,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林清舟就在沙发上坐着。有时看书,有时做作业,有时只是安静地待着。
他发现了秦城睡眠的规律。
极度疲惫的时候,秦城反而睡不着。需要有人在旁边,需要一点声音,需要那种“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所以林清舟会在晚上留下来。等秦城处理完工作,就让他躺下,给他讲星星的故事。
有时讲着讲着,秦城会接话。闭着眼睛,声音含糊,但说出的天文知识准确无误。
“那是船底座η星……”他嘟囔,“最亮的恒星之一……快要爆炸了……”
“嗯。”林清舟应着,“继续睡。”
“它爆炸的时候……会比满月亮一万倍……”
“嗯。”
“但离得远……我们看不见……”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呼吸声里。
林清舟就会停下来,看着他睡着。
有一次,秦城在睡梦中抓住了他的手。
无意识的动作。只是翻身的瞬间,手指碰到了林清舟放在沙发边的手,然后自然地握住了。
林清舟僵住了。
秦城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茧,握得很松,但很稳。
林清舟没抽出来。他任由秦城握着,直到手心出汗,直到晨光透过窗帘。
那天秦城醒来时,手还握着。他睁开眼睛,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愣了下。
然后他松开手,坐起来,揉了揉脸。
“抱歉。”他说,声音有点哑。
“没事。”林清舟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秦城的温度。
两人都没再提这件事。
但之后,秦城睡着时,偶尔还是会握住林清舟的手。林清舟也从最初的僵硬,慢慢习惯了。
他发现秦城睡着后有很多小动作。
会哼唧,会翻身,会无意识地往热源靠近。有一次甚至把脸埋在林清舟手边,呼吸喷在皮肤上,温热而潮湿。
林清舟每次都会轻轻拍拍他的背,像安抚小孩。
秦城就会安静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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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一个晚上,南京遭遇强对流天气。
暴雨如注,雷声隆隆。林清舟在宿舍,看着窗外被风雨摧残的梧桐树,枝叶狂舞。
手机震了。
秦城发来消息:停电了。厂区一片黑。
林清舟立刻回:你没事吧?
StarChaser:没事,在办公室。就是什么都干不了。
林清舟看着那条消息,想了想,然后开始穿衣服。
“这么晚还出去?”室友问。
“嗯。”林清舟拿上伞,“有点事。”
暴雨中的工业园区像座鬼城。路灯全灭,只有偶尔的闪电劈开黑暗,瞬间照亮湿漉漉的街道和厂房轮廓。
林清舟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办公楼。楼里也是黑的,应急灯的绿光幽幽亮着,像恐怖片场景。
他摸黑上二楼,推开办公室的门。
秦城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看见林清舟,他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来,“这么大的雨……”
“停电了,怕你怕黑。”林清舟收起伞,靠在门边。伞上的水滴在地上,很快积成一小滩。
秦城笑了:“我不怕黑。”
“我怕。”林清舟说。
这是假话。但秦城没戳破。
窗外又一道闪电,瞬间把房间照得雪亮。紧接着是炸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秦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嗯。”
“你今晚……”秦城转头看他,“要回去吗?”
林清舟摇头:“宿舍锁门了。”
这是真话。出来时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秦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走回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林清舟走过去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雷声渐远,雨声依旧。
“林清舟。”秦城忽然开口。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问题又来了。林清舟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因为你也对我好。”
“我对你好吗?”秦城问,声音很轻。
“好。”林清舟说,“你让我看星星。你陪我抓猫。你……不觉得我的眼睛奇怪。”
他说得很简单,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秦城没说话。黑暗中,林清舟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秦城说:“你的眼睛不奇怪。”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
林清舟转头看他。黑暗中,秦城的轮廓模糊,但眼睛亮着。
“以前不知道。”林清舟说,“现在知道了。”
秦城笑了。笑声很低,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那就好。”他说。
又一道闪电划过。这次林清舟看见,秦城正看着他。眼睛很亮,像盛着光。
雷声滚过,雨声更急了。
“躺下吧。”林清舟说,“明天还要早起。”
秦城听话地躺下。沙发不够长,他像往常一样蜷起腿。
林清舟也侧身躺下,背对着他。两人之间隔着窄窄的距离,但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均匀,持续,像世界的呼吸。
林清舟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感觉到秦城翻了个身。然后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很轻,像怕惊扰他。
林清舟的身体僵了一瞬。
但那只手臂没再动,只是安静地搭着。掌心贴着衣服布料,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过来。
他慢慢放松下来。
“林清舟。”秦城在他身后轻声叫。
“嗯?”
“夏季大三角是……”秦城的声音已经含糊,“是夏天最好认的……”
他没说完,呼吸就变得绵长。
睡着了。
林清舟听着他的呼吸声,感受着腰上那只手的温度。雨声在窗外哗哗作响,雷声渐渐远去。
他轻轻握住秦城搭在他腰间的手。手指扣进指缝里,很自然地。
秦城在睡梦中哼了一声,握得更紧了些。
林清舟闭上眼睛。
黑暗温柔地包裹住他们。
雨还在下,但世界很安静。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这个停电的夜晚,轻轻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