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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记的第2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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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的一角,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的白痕。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江守在哪里。
那个少年离开后,从未真正走远,他就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在工地搬砖,在夜市摆摊,在医院做护工,每个月雷打不动地把大半工资汇到她的账户上,只留下够勉强糊口的钱。
他还会偷偷绕到老城区,在出租屋楼下的梧桐树下站一会儿,看一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确认温葵的消息。可她不能告诉温葵,她总觉得,自己有能力照顾好温葵,就像过去这些年,她一个人咬着牙,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一样。
她怕,怕江守的出现会再次点燃温葵心底的情愫,更怕那悬在温葵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因为这份羁绊,更早地落下。
温葵看着母亲沉默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明白,自己的家庭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曾经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出租屋,曾经那个会给她煮烂面条、会替她撑腰的哥哥,曾经那个虽然疲惫却总会笑着看她的妈妈,怎么就散了?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当初一时冲动说出口的爱意吗?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
她怨恨起十七岁的自己,怨恨那个在家里鼓足勇气告白的女孩,如果没有那样的莽撞,或许她这次回来,哥哥还在,妈妈和哥哥会一起站在门口等她,会笑着接过她的行李箱,会问她在南方的大学过得好不好。
可这个世界最残忍的地方,就是没有如果。错过的人,走散的时光,都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温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眼底的湿意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刚回来,不能再惹妈妈伤心。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扬起下巴,带着几分撒娇的任性,岔开了话题:“有没有小甜品啊,妈?我坐了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回来你就拿粥招待我啊!”
温婉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她看着女儿故作娇嗔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伸手轻轻戳了戳温葵的额头,迎合着笑道:“有有有!我们家葵葵小公主要什么有什么!”
她说着转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是一块奶油蛋糕。蛋糕做得很精致,上面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专门让店家少放奶油的,”温婉把蛋糕递到温葵手里,语气里满是细致的妥帖,“知道你不爱吃甜腻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温葵的心里。她握着蛋糕盒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落在那薄薄一层的奶油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从前每年过生日,妈妈都会买一个小蛋糕,奶油总是厚厚的一层。她不爱吃,就会把奶油全都刮下来,抹在江守的脸上。
江守总是无奈地笑着,任由她胡闹,然后再偷偷把蛋糕上的水果挑出来,塞到她嘴里。
那时候,奶油是两个人的打闹,是满屋子的笑声,是属于“哥哥和妹妹”的小秘密。
可现在,蛋糕上的奶油少得可怜,再也没有人替她分担那些甜腻的部分了。原来,少了一个人,连蛋糕的味道,都变了。
这就是物是人非吧,温葵想,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涩。她跟温婉聊着自己在大学的日子,说着自己打算找一份文员的工作,说着南方的天气,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温婉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话,眼里满是欣慰。无论温葵说什么,她都无条件地支持,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在温婉眼里,女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是她撑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全部底气。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温葵的手机在午后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祁萌”两个字。
她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祁萌咋咋呼呼的声音:“温葵!你个没良心的,回来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要不是我妈在菜市场碰到你妈,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杀回咱们这小城了!”
温葵忍不住笑了,眼底的阴霾散了几分:“这不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嘛。”
“收拾什么收拾!我现在就买票,明天一早就到你家楼下!”祁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雀跃,“高中那会说好的,谁先回老家,谁就陪谁逛遍老城区的犄角旮旯,你可不许耍赖!”
挂了电话,温葵看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祁萌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她和江守所有纠葛的人。
那时候,她每次对着江守犯花痴,都是祁萌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调侃;她告白失败后躲在天台哭,也是祁萌陪着她,把一包纸巾都揉成了碎渣。
第二天一早,祁萌果然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她家院子外面。她穿着一件亮黄色的T恤,扎着高马尾,整个人像个小太阳,和温葵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葵!”她挥着手喊,跑过来给了温葵一个大大的拥抱,“几年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南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温葵拍了拍她的背,笑着摇头:“哪有,就是保持身材罢了。”
祁萌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没再多问,只是挽住她的胳膊:“走!带你去吃老城区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听说他们家的芒果班戟超好吃,我早就想去打卡了!”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走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路两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祁萌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外地的糗事,说她上班迟到被老板抓包,说她相亲遇到奇葩男,说她逛街买到假货,逗得温葵时不时笑出声。
走进甜品店,店里的装修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一些可爱的插画。祁萌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甜品,芒果班戟、草莓大福、杨枝甘露、芋圆烧仙草,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快尝尝这个!”她叉起一块芒果班戟递到温葵嘴边,“我跟你说,这个奶油一点都不腻,比咱们高中校门口那家强多了!”
温葵张嘴咬下,芒果的香甜和奶油的醇厚在舌尖化开,确实好吃。可她吃着吃着,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些被她抹在江守脸上的奶油,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祁萌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放下勺子,叹了口气:“还在想江守呢?”
温葵的动作顿住了,沉默地点了点头。
“找过他了吗?”祁萌问。
温葵低下头,搅着碗里的芋圆,声音低得像蚊子叫:“问过我妈了,她不肯说。”
“你妈也是,”祁萌皱起眉头,“当年要不是她逼着江守走,你们俩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江守那小子,看着闷葫芦一个,对你的心谁看不出来啊?高一那会,你每次来例假肚子疼,他都偷偷给你冲红糖水,还不敢让你知道;你晚自习放学怕黑,他就跟在你身后,送你到楼下才走;你说你喜欢吃橘子糖,他兜里就从来没断过……”
祁萌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温葵的心上。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是啊,江守对她的好,从来都不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只是那时候的她,太胆小,太怯懦,不敢承认,也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
“我发过短信,打过电话,”温葵的声音带着哽咽,“可他的号码早就成了空号。我去他的大学找过他,老师说他早就休学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祁萌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她伸手握住温葵的手,安慰道:“别难过,江守肯定没走远。他那么在乎你,怎么可能真的消失不见?”
温葵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可我找了他五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就算不爱我,也不能这样啊,我们明明是亲人……”
祁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是最好,只知道带她玩散散心,所以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祁萌拉着温葵把老城区逛了个遍。她们去了电影院,看了最新上映的爱情片。
当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相拥而泣的时候,祁萌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温葵看着她,也跟着红了眼眶。电影里的爱情,轰轰烈烈,可她和江守的爱情,却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祁萌看着温葵落寞的样子,忽然提议:“要不,我们去酒吧玩玩?听说市中心那家‘夜色’挺火的,去见识见识?”
温葵愣了愣,有些犹豫:“不太好吧?我们俩……”
“怕什么!”祁萌拍了拍胸脯,“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就当是放松放松,总比你天天在家胡思乱想强!”
拗不过祁萌的热情,温葵跟着她去了酒吧。酒吧里的灯光很暗,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在肆意地扭动着身体。
温葵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往祁萌身后躲了躲。祁萌拉着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果汁。
“你看,那边那个男的,长得还挺帅的!”祁萌凑到温葵耳边,指着舞池里的一个男生,兴奋地说。
温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摇了摇头:“没兴趣。”
祁萌撇了撇嘴,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死心眼了。江守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
温葵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果汁,小口小口地喝着。在她心里,江守不是什么好不好的问题,他是她的整个青春,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就在这时,几个醉醺醺的小混混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黄毛吹了声口哨,色眯眯地盯着温葵:“小妹妹,长得挺漂亮啊,陪哥哥喝两杯怎么样?”
祁萌立刻站起来,挡在温葵面前,皱着眉头呵斥道:“滚开!我们不喝酒!”
黄毛不屑地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拍祁萌的肩膀:“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倔……”
祁萌眼疾手快,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再这样我报警了!”
黄毛被扫了面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报警?吓唬谁呢?今天哥哥们就是要请你们喝两杯,你们还敢不给面子?”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小混混也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温葵的心跳瞬间加速,手心全是汗。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江守,你在哪里?
祁萌却很镇定,她掏出手机,当着黄毛的面,按下了110:“我数三声,你们再不滚,警察就来了!一!二!”
黄毛看着她手里的手机,脸色变了变。他虽然喝醉了,但也知道警察不好惹。他狠狠地瞪了祁萌一眼,骂了一句脏话,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祁萌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还好他们识相!”
温葵也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却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她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心里空荡荡的。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祁萌已经很勇敢了,她不该奢求更多。
可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这样的时刻,江守应该会出现的。就像小时候她被隔壁班的男生欺负,他总会及时赶到,把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的手背上会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走出酒吧的时候,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吹散了酒吧里的喧嚣。祁萌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看着温葵有些落寞的侧脸,忍不住开口问:“温葵,你还好吧……”
温葵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没事。”
温葵脑子里总想着江守,她找不到他,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却又在故意躲着她一样。刚才她真的感觉江守就在旁边。
只不过那些年她发出去的短信,拨出去的电话,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但她又总觉得,江守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这个家。就像一种直觉,根深蒂固地埋在心底。
祁萌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替她着急。她沉吟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温葵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有些人就是这样,平时藏得好好的,可一旦你身处足够的危险,他就会忍不住跳出来。毕竟,他那么在乎你。”
温葵愣了愣,脚步停在原地。她看着祁萌认真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祁萌是为了她好,可这样的方式,未免太荒唐,也太心酸了。她难道要为了见江守一面,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
“算了吧,”温葵摇了摇头,“我不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出现。”
祁萌看着她决绝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吧,听你的。不过你放心,只要江守还在这座城市,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温葵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心里明白,找到江守,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
可她没想到,危险会主动降临。
那天晚上,温葵和祁萌逛完街,祁萌临时接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的电话,要赶回去处理点急事。“我先走了啊,”祁萌抱了抱温葵,“等我忙完了,再回来陪你!”
温葵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一个人往出租屋走。路过一条临海的小路时,她看见路边有一段石阶,往下走几步,就能到海边。
海边的风很大,带着咸湿的味道,吹在脸上,格外舒服。温葵想着走过去吹吹风,或许能吹散心里的烦闷。
她走到石阶口,刚抬脚往下迈,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打碎了的镜子,天旋地转,耳边的风声变得模糊,手脚瞬间失去了力气,连一点意识都来不及抓住,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台阶下摔了下去。
失重感袭来的那一刻,温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磕在了冰冷的石阶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血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她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石阶的另一端冲过来,那张脸,轮廓分明,眉眼间带着她刻在心底念了五年的模样——江守。
或许是错觉吧。这是温葵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江守几乎是疯了一样冲过去,接住了温葵下坠的身体。温葵的额头磕在了石阶上,渗出了细密的血珠,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抱着她,指尖都在发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明明一直都在偷偷看着她。看着她回来,看着她和妈妈说笑,看着她和祁萌逛街,看着她脸上偶尔露出的落寞。
他就躲在不远处的梧桐树后,躲在街角的路灯下,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她。他以为,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他就可以一直这样躲着,直到她彻底忘记他。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刚毕业,那该死的病,就好像快要发作了一样。
这太难让人接受了。
江守抱着温葵,脚步踉跄地离开海边。他不敢带她去医院,他怕医院的检查报告会揭穿一切,怕温婉会崩溃,更怕温葵知道真相后,会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他只能抱着她,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跑去——那是温葵最开始的家,也是他和温葵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出租屋。
温婉在江守离开后一年,就带着温葵搬走了。江守知道后,用自己在工地搬砖、在夜市摆摊攒了很久的钱,租下了这间屋子。
屋子还是老样子,墙皮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关不严,风吹进来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泣。虽然又破又小,却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在这里,他第一次尝到了家的味道,第一次知道被人需要是什么感觉,第一次把一个女孩放在心尖上,护了八年。
他小心翼翼地把温葵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坐在床边,看着温葵苍白的睡颜,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心又揪紧了几分。
心疼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温葵多好啊。她像个小太阳,永远都带着明媚的笑容。小时候,她会追在他身后喊“哥哥”,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果塞给他,糖果纸皱巴巴的,却裹着最甜的心意;会在他难过的时候,用软软的小手拍着他的背说“哥哥不哭”,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长大后,她会对着他脸红,脸颊像熟透的苹果;会鼓起勇气告白,声音带着颤抖,却又无比坚定;会把所有的喜欢都写在眼睛里,像藏着星星。
她本该拥有最灿烂的人生,本该穿着漂亮的裙子,谈一场甜甜的恋爱,本该在阳光下笑得无忧无虑,本该被命运温柔以待。
可命运却对她太残忍了。
江守看着她,喉咙哽咽得厉害,心里一遍遍想着:温葵,你的人生配不上如此明媚的你。
这世间的道理,从来都是这样荒诞。最明媚的人,往往要背负最深的阴霾,就像太阳总会被乌云遮蔽;最渴望爱的人,往往要承受最痛的别离,就像飞鸟总会被风雨打散;最该被命运眷顾的人,往往要被命运狠狠磋磨,就像花朵总会被暴雨摧残。
这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而是命运最擅长的恶作剧。它给你一点甜,让你尝到幸福的滋味,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把一切都夺走,让你在无尽的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人这一生,究竟要怎样,才能抵得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江守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温葵是他的救赎,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八岁那年,他在孤儿院遇见她,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扎着羊角辫,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孤苦无依的童年。
现在,换他来做她的光,换他来护她周全。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要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他也心甘情愿。
他守着她,就像守着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她醒来,等待她的笑容重新绽放,等待命运能对她仁慈一点。
窗外的海风,还在呼啸,卷起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出租屋里,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声,安静得让人心碎。江守握着温葵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滑落下来,砸在温葵的手背上,像一颗沉重的星。
他在心里默念:葵葵,别怕。哥哥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会走了。
无论未来有多难,他都会陪着她,一起熬过去。因为他知道,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值得被人爱,值得被人守护,值得拥有一个,配得上她明媚笑容的人生。
温葵是被一阵刺目的光线晃醒的。
不是医院那种冷白得让人发慌的消毒灯,而是透过老旧窗户纸漏进来的日光,带着点昏黄的暖意,像一层薄纱,轻轻落在眼皮上,暖洋洋的。
她的额头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根细针在一下下扎着,密密麻麻的疼,伸手摸过去,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的纱布,缠得很规整,边缘还带着一点药棉的软。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温葵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指尖都跟着颤了颤。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隔着五年的时光,隔着无数个日思夜想的梦境,隔着一千八百多个辗转难眠的日夜,她也能瞬间分辨出来。是江守。那个刻在她心底,念了五年的名字。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着,带起一点湿意。视线先是模糊的,像蒙了一层水雾,慢慢聚焦,落在床边那个男人的脸上。
他坐在一张掉了漆的矮凳上,背对着窗外的光,侧脸的轮廓比记忆里硬朗了许多,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添了几分沧桑的棱角。
眉眼还是那样,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薄线,只是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
是江守。真的是他。
温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收缩,疼得她喘不过气,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哥……”
这一声“哥”,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五年的闸门。那些被压抑的思念、委屈、不甘,全都汹涌着,快要溢出来。
江守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他抬起头,看向温葵,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的情绪,心疼、愧疚、欢喜、无措,像一团乱麻,缠得人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喉结滚了好几下,却只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温葵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以为自己会质问,会哭着问他为什么消失,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可真的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你怎么……在这里?”温葵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泪。
江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未褪尽的苍白,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密密麻麻的,疼得他呼吸都乱了。
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带着薄茧,快要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却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手悬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缓缓收回手。
“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看到你摔下去了。”
“看到我摔下去?”温葵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你一直在跟着我?”
江守沉默了,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算是默认。
温葵的心猛地一沉,委屈瞬间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取代,是愤怒,是不甘,也是心酸。她看着他,眼眶更红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歇斯底里:“你一直在跟着我?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江守,我找了你五年!我发了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那些短信石沉大海,那些电话永远都是忙音!我甚至去你的大学找过你,老师说你早就休学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的伤口被牵扯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江守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承受着千斤的重量。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指甲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他却觉得,这点疼,根本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喉结滚动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愧疚:“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
“那是为什么?”温葵追问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妹妹?”
“不是。”江守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慌乱,急忙解释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从来都没有。”
“那是为什么?”温葵不依不饶,像是要把这五年的疑问都问出来。
江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里疼得厉害,却只能咬着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他不能说,不能告诉她温婉的嘱托,不能告诉她那些沉甸甸的顾虑。他只能低下头,声音沙哑:“是阿姨……她不让我见你。”
“我妈?”温葵愣住了,眼神里满是不解,“我妈不让你见我?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守抬起头,看向温葵,眼底满是苦涩,却终究还是没敢说出真相。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怕……怕我们走得太近,影响你。”
“影响我?”温葵更茫然了,眉头紧紧地皱着,“我们是兄妹啊,走得近不是很正常吗?我妈到底在怕什么?”温葵好似就忘记了自己对江守的感情在温婉看来是不合适的。
江守的嘴唇抿了抿,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个秘密,不是他该说的。他答应过温婉,要瞒着她,要让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温葵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好好问问他,可刚一用力,就牵扯到了额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下去。
“别动!”江守立刻伸手扶住她,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粗糙的茧子,触到温葵的后背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五年了,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太久没有被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了。
江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厚厚的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些。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碰坏了她。“你的额头磕破了,还发着烧,不能乱动。”他叮嘱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温葵靠在枕头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像是被一盆温水浇过,慢慢平息了一些。
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一丝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妈到底为什么不让你见我?还有,你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总怕你在外面受委屈,总怕你吃不上饭,穿不暖衣……”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哽咽了,那些压在心底的担忧,翻涌上来,堵得她心口发闷。
江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愧疚更浓了,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当年……我离开之后,就去了外地。”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我在工地上搬过砖,在夜市里摆过摊,在医院里做过护工。哪里能赚钱,我就去哪里。”
温葵看着他,看着他手上的薄茧,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里一阵发酸。她能想象到,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苦。“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她小声问。
江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低沉:“我想赚点钱,想……想让自己有点本事。”
他没说的是,他想赚够钱,想有能力护住她,想等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哪怕是一条短信,一个电话也好啊。”温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很想你,哥。”
江守的喉咙动了动,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怎么不想联系她?无数个夜晚,他握着手机,看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始终不敢按下去。
他怕,怕自己的出现,会打乱她的生活,怕温婉的嘱托,会变成泡影。“我……我怕打扰你。”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温葵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江守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着。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那你这些年,有没有……有没有想过我?”
“想。”江守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每天都想。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有没有……过得开心。”
温葵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摇了摇头,哽咽着说:“我不开心。没有你在,我一点都不开心。哥,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着,你会不会在某个城市,过着安稳的生活。我想着,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忘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忘了那个小小的家庭,忘了每年生日,我们一起抹奶油的样子……”
她说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些尘封的记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江守看着她,眼底也泛起了湿意。他怎么会忘?那些日子,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几句,可手伸到半空中,却又停住了。他怕自己的触碰,会逾越那道无形的界限。
温葵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手,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无措,心里的委屈和思念,瞬间涌到了顶点。她再也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自己,然后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江守的身体僵住了,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连呼吸都忘了。
温葵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滚烫的,像是要烫进他的骨子里。
他僵了半晌,才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抱住她。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汗水味和阳光的味道,是温葵记忆里的味道。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对不起。”他轻轻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葵葵,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温葵在他的怀里摇着头,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她哽咽着,“我只要你回来。哥,我只要你回来。”
“我回来了。”江守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丝颤抖,“我回来了,葵葵。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走了。”
窗外的海风,依旧在呼啸,卷起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却充满了温暖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纸,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像是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温葵哭了很久,哭得累了,就靠在江守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一片安宁。这五年来的不安和惶恐,好像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江守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怀里女孩的颤抖,能感受到她的依赖,心里既心疼,又庆幸。庆幸她醒了过来,庆幸他还能这样抱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温葵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她看着江守,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摔下台阶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你怎么会刚好在那里?”
江守看着她,眼神柔和,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我刚好路过那里,看到你摔下去,就赶紧跑过去接住你了。这里是……我们以前住的出租屋。我怕送你去医院会惊动阿姨,就把你带回来了。”
温葵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熟悉的墙壁,熟悉的窗户,熟悉的桌椅,心里一阵感慨。原来,他一直都记得这里。她笑了笑,带着点鼻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没变。”
“嗯。”江守点了点头,“我租下来了。”
温葵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租下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回忆吧。她看着他,心里暖暖的,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我这次摔下去,肯定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有点头晕。都怪祁萌,拉着我逛了好几天,腿都快断了。”
她完全没把这次摔倒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是自己太累了。
江守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却没有戳破。他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柔声叮嘱道:“以后别太累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孩子,别总是乱跑。”
“知道啦。”温葵撇了撇嘴,像小时候一样,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有你在,我就不用乱跑了。”
江守看着她娇俏的样子,眼底的疲惫,瞬间被温柔取代。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而亲昵,像是回到了五年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温葵没有躲开,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小猫。她靠在江守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心里忽然觉得,好像所有的遗憾,都在这一刻,被填满了。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阻止她和江守见面,不知道江守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她知道,江守回来了,他就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江守抱着怀里的女孩,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一丝红晕,心里默默地想着:葵葵,没关系,你不知道也好。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只要你能健健康康的,我愿意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陪着你,做你的哥哥,做你的依靠。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海风依旧在呼啸,可却像是一首温柔的歌,唱着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
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两个失散了五年的人,终于再次相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像是在预示着,那些灰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很多坎坷。可他们知道,只要彼此相伴,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