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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烬余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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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的火燃到后半夜,被一场冷雨浇得只剩缕缕青烟,混杂着焦糊的气息,弥漫在京城南城的上空。
寅时三刻,薄雾尚未散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出城外,踏着湿滑的青石板,朝着西郊的密林疾行。走在前面的萧烬川一身粗布青衣,衣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脸上却不见半分波澜,唯有眼底的寒芒,比林间的晨露更冷。紧随其后的夜影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银质面具在微光下泛着冷光,他肩上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从谢临书房搜出的密信——那是谢临与魏渊勾结的铁证。
两人的脚步极轻,避开了官道上的守兵,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了密林深处一处隐蔽的宅院。院墙是用青石块堆砌而成,上面爬满了藤蔓,乍一看与寻常猎户的居所无异,可推门而入,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庭院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温好的热茶,旁边的小泥炉上煨着一锅粥,袅袅的热气裹着米香,驱散了夜露的寒意。
“少主,您回来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正屋快步走出来,正是忠叔。他年近花甲,鬓角早已染霜,脸上布满了沟壑,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他看着萧烬川,目光里满是关切,快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佩剑,又伸手想去碰他的衣角,指尖触到那片干涸的血迹时,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没受伤吧?”
“无碍,只是蹭破点皮。”萧烬川的声音很淡,却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他脱下沾了水汽的外衣,递给一旁的夜影,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口。
忠叔连忙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一碟刚蒸好的馒头,又将煨着的粥盛进碗里,推到他面前,絮絮叨叨地叮嘱:“慢点喝,粥熬了一整夜,养胃。昨夜听闻谢府走水,我就知道是你动的手,心里一直悬着,生怕你出半点差错。”
萧烬川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个馒头,目光落在夜影放在桌上的布包上。“里面的密信可都完好?”
“完好,谢临那厮藏得严实,在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全是他与魏渊私相授受的凭证。”夜影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属下已查过,其中还有几份关于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的账册,足以扳倒谢临百次。”
萧烬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沉了沉:“留着,日后总能派上用场。”
忠叔在一旁听着,默默给两人添了热茶,看着萧烬川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头一阵发酸。这孩子,八岁那年亲眼看着满门被灭,十一年来,日夜浸在仇恨里,眉眼间的稚气早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沉稳。他抬手想揉揉萧烬川的头发,又怕触到他的逆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谢临一死,魏太尉定会有所察觉,少主往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
萧烬川抬眸看他,眼底的寒意褪去几分,点了点头:“我晓得。”
而此刻的太尉府,正乱作一团。
魏太尉一身玄色蟒袍,端坐于书房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方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卫,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书房的地面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暴怒。
“废物!一群废物!”魏太尉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惊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案几,奏折、文书散落一地,“谢府被烧,谢临身死,你们居然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到?!”
侍卫们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太尉饶命!昨夜雨大,现场被破坏殆尽,只在废墟里找到……找到一枚萧家的玉佩。”
“萧家玉佩?”魏太尉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柱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一股狰狞的红,“萧策……萧策的孽种还活着!是萧烬川!那个小杂种回来了!”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惊惧:“萧烬川!我必杀你!”
咆哮声穿透书房,惊得院外的飞鸟四散而逃。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尉迁怒到自己身上。
可半晌过后,魏太尉的情绪却渐渐平复下来。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却越来越冷。他当然想立刻调兵遣将,将整个京城翻过来,把那个小杂种揪出来碎尸万段。可他不能。
十一年过去,萧烬川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还能全身而退,定然是有了倚仗。萧家旧部散落在各地,这些年暗潮涌动,若是逼得太紧,怕是会狗急跳墙,将那些见不得光的旧事捅出去。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并非他一人独大,那些老狐狸正等着抓他的错处,若是贸然兴师动众,只会授人以柄。
“罢了。”魏太尉缓缓松开拳头,声音冷得像冰,“传令下去,封锁谢府的消息,对外只说谢临贪腐自焚。另外,加派人手,暗中盯紧所有与萧家旧部有牵扯的人,一旦发现萧烬川的踪迹,不必禀报,直接格杀。”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还有,把王枭那个废物盯死了,他知道的太多,别让他落在萧烬川手里。”
“是!”侍卫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魏太尉看着满地狼藉,眼神晦暗不明。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萧烬川,你以为躲了十一年,就能回来报仇了吗?太天真了。当年我能灭你萧家满门,如今,照样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西郊的宅院深处,烛火摇曳。
萧烬川铺开一张京城舆图,指尖落在太尉府的位置,又缓缓移到兵部职方司——那里,是王枭的地盘。
“下一个,该轮到王枭了。”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忠叔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放在他手边,轻声道:“少主,喝了药再忙吧。这药是孟瑶托人送来的,说是能治你旧年的伤。”
萧烬川抬起头,看着忠叔鬓边的白发,心头微动。这些年,若不是忠叔和一众旧部不离不弃,他怕是撑不到今天。他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忠叔,”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些年,辛苦你了。”
忠叔愣了愣,眼眶瞬间红了。他连忙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笑道:“傻孩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是萧家的少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护着你,是我分内之事。”
他看着萧烬川,目光里满是慈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等报了仇,就放下吧。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别再陷在仇恨里了。”
萧烬川沉默了。
放下?谈何容易。
血海深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重新低下头,指尖划过舆图上的一个个名字,眼底的寒芒,愈发凛冽。
这场复仇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