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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紫檀护指,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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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去时,夜色已深。
冷月高悬,清辉洒在宫墙之上,给这座巍峨的皇城蒙上了一层静谧的薄纱。晚风卷着残雪的凉意,掠过飞檐翘角,发出呜咽似的轻响,衬得四下里愈发寂寥。
苏微雨借着“为嫔妃绣品采风”的名义,避开了宫中侍卫的视线,绕到了御花园西侧的偏殿。这里是沈砚当值的地方,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连宫道旁的宫灯都比别处黯淡几分,昏黄的光晕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偏殿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点昏沉的灯火。苏微雨放轻脚步,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门,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极轻的纸页翻动声。她心头微跳,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雪后松枝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宫墙内惯有的脂粉甜腻。
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灯芯跳动,昏黄的光晕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像一幅纵横交错的蛛网。沈砚正坐在案前处理公文,玄色的太监服穿在他身上,竟丝毫不显局促,反倒衬得他身姿挺拔,肩背宽阔。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浅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握着毛笔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因常年握笔磨出了薄茧,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写出的竟是早已失传的前朝飞白体,笔锋凌厉,与宫中通行的馆阁体截然不同。
听到门响,他笔下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立刻抬头。直到那支狼毫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遒劲的墨字,他才缓缓抬眸看来。
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锐利,只是此刻眸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起半点涟漪。他看着站在门口的苏微雨,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苏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苏微雨定了定神,指尖攥着袖中那个紫檀木盒子的棱角,微微用力。她缓步走入殿内,青砖地冰凉刺骨,透过薄薄的绣鞋,寒意直往上窜。她走到案前,停下脚步,目光先落在沈砚的左手上——那只手正垂在案边,食指的指节处缺了一截,疤痕狰狞,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前世,她只知道沈砚是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太监,沉默寡言,性子阴鸷,却不知他这根手指是怎么断的。直到后来,她被苏柔儿陷害,扔进冷宫,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给她送了最后一碗热粥,才隐约听他提过一句,是为了护着一份不该被发现的密折,被李承煜亲手斩断的。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李承煜的痴念,对他的话只当是疯言疯语,如今想来,竟是字字泣血。
苏微雨喉间发紧,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从袖中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子,递到他面前。盒子不大,雕着缠枝莲纹,是她亲手打磨的,边角圆润,触手生温。“沈公公。前日宫宴之上,臣女见公公手指不便,特意为公公准备了一件薄礼,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盒子上,眸色微动,却没有伸手去接。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苏微雨的脸上,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是带着审视的探究:“苏姑娘是罪臣之女,能从牵机引下活命,已是殿下开恩。如今又得了陛下赏赐,风头正盛,何必来与我这个残缺之人结交?”
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股自嘲的意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截断指的疤痕,动作微不可察。起身时,袖管滑落少许,一枚缀着极小玄铁龙纹的玉佩碎片从衣襟内侧滑出,他指尖疾动,瞬间将碎片攥回掌心,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微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一震。那玄铁龙纹,正是前朝皇室的专属纹样。她没有点破,只是将紫檀木盒子往前递了递,语气恳切:“公公打开看看便知。”
沈砚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终于,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接过了那个木盒。指尖触到木盒的温度,他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掀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护指。
那护指是用暖玉雕琢而成,通体温润,触手生暖。护指的长度恰好能护住他那截断指,指腹处被打磨得格外圆润,还嵌着一圈极细的银丝,银丝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忍冬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最巧妙的是,护指的内侧,还刻着一个极小的“砚”字,字迹娟秀,是苏微雨亲手刻上去的。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枚护指上,久久没有移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宫中的护指,不是金的,就是玉的,却从来没有人会为一个残缺的太监,特意雕琢这样一枚贴合断指的护指。更何况,这护指上的忍冬花,秀丽精巧,分明是出自苏微雨的手笔——那独一无二的字迹,旁人学不来。
“这……”他张了张嘴,声音竟有些沙哑,平日里那份冷漠自持,像是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护指是臣女亲手做的。”苏微雨看着他,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玉料是臣女母亲留下的遗物,银丝是用臣女头上的簪子熔的。忍冬花有忍寒耐冬之意,臣女希望……希望公公往后,能少受些苦楚。”
沈砚握着木盒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垂眸,看着那枚暖玉护指,眸色深沉,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翻涌。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苏微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护指……为何刻我的字?”
苏微雨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伸出左手,将护指缓缓套在他那截断指上。
玉质温润,恰好贴合他的指节,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那圈银丝嵌在断指的疤痕上,竟将那狰狞的疤痕,衬得柔和了几分。
他摩挲着护指内侧的“砚”字,指腹划过那娟秀的刻痕,眼底沉寂多年的暗火,竟隐隐有了燎原之势。他沉寂了多年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了层层涟漪。
“多谢。”他抬起头,看着苏微雨,声音低沉,却比刚才柔和了许多,“这份礼,我收下了。”
苏微雨的心,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看着他指尖那枚暖玉护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这笑意,不同于在李承煜面前的楚楚可怜,也不同于在苏柔儿面前的清冷倔强,而是带着一丝释然,一丝温柔。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呼喊声:“殿下驾到——”
苏微雨的脸色骤然一白。
李承煜?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迅速将手缩回袖中,抬眸看向苏微雨,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压低声音道:“你快走!从后门走!”
苏微雨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偏殿的后门跑去。
后门处堆着一些杂物,布满了灰尘。苏微雨刚推开那扇门,就听见前殿传来了李承煜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沈砚,孤听说你这里藏着好酒,快拿出来与孤同饮一杯。”
苏微雨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踩着满地的残雪,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可她不敢停,只能拼命地跑,直到身后的偏殿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敢停下脚步,扶着一棵老槐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