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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请自来的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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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温室的寂静生长中流淌，苏无眠完全沉浸在她的“极地生态研究所”里。工作台上堆满了凯尔带来的冰碛区植物样本，每一个密封容器都像一扇通往寒冷世界的窗。
她常常一抬头，就发现“白昼”灯光已经自动切换成了“黄昏”模式——时间在显微镜下的斑斓世界和数据的轻柔滚动中溜走得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规律得像整个雨林都进入了时空黑洞里。
苏无眠完全沉浸其中——这种无休止的研究专注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快乐。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得到显微镜时那样，整个世界都在镜头下展开秘密。
她和凯尔的交流依然围绕着数据：
“3号样本的细胞壁结构有异常增厚，可能进化出了抗冻蛋白。”
“7号地衣的共生藻类光谱吸收峰值很特别，我得再测一次。”
“星尘苔藓的原生环境昼夜温差可能达到40度——难怪之前的模拟都失败了。”
凯尔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精准的问题，或者调出某个深埋在数据库里的资料。
直到一个寻常的午后，这份专注被一个不请自来的“访客”打破了。
苏无眠正蹲在水池边，记录几种水生蕨类的孢子囊。池水清澈，几条银刃箭鱼在其中迅捷游弋，鳞片闪着金属冷光。这些小家伙虽然只有手指长，却以凶悍著称，是温室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突然，头顶棚架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
她还没抬头，一道硕大的灰影已经从天而降——
“噗通！”
水花溅了她一脸，要不是她第一时间将记录板倒扣进怀里，今天记录的所有数据都要被淋个透。
只见一只体型庞大、毛皮厚实如绸缎的挪威森林猫，正稳稳站在浅水区的鹅卵石上，浑身湿透却毫不在意。它碧绿的眼睛机警扫视水面，随即闪电般伸出爪子——
“哗啦！”
一尾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小鱼，已被它叼在口中。
苏无眠愣住了。
猫？基地里怎么会有猫？还是这么……漂亮的猫？
更让她困惑的是——它从哪里进来的？温室的出入口都有严格权限，难道……
是这里的植物发生了异变？一种植物的拟态？
大猫叼着挣扎的鱼，轻盈跳上岸，甩了甩身上璀璨的水珠，竟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它走到苏无眠脚边，仰起头，将那尾还在弹动的鱼轻轻放在她沾了水渍的鞋面上。
然后“喵”了一声，声音低沉绵软，碧绿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给你，可怜的人类，看这些鱼半天了也没抓到半条。
苏无眠脚尖湿润的感觉提醒她，这“植物”不仅捕猎，还懂得……分享。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猫似乎觉得一条不够，转身又一个优美的纵跃，“噗通”再次扎进水池。几秒钟后，它叼着一条更大的鱼跳上来，再次放到苏无眠面前。
然后蹲坐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自己湿漉漉的前爪，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轻松的下午茶捕猎。
苏无眠看着脚边两条鱼，又看看那只举止过分人性化的漂亮大猫，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理智。
这也不太像植物……更像是真正的动物。
可她该拿这两条鱼怎么办？她退开几步，接通了凯尔的内部频道。
“凯尔，温室生态水池区出现不明大型生物，捕获了两条银刃箭鱼。”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尽管内容实在离奇。
频道那头是死一般的沉默。
整整三秒钟，长到苏无眠以为通讯断了。然后凯尔的声音传来，合成声线里是她从未听过的紧绷：“请您描述特征。”
“灰白色长毛，绿色眼睛，体型很大，动作非常敏捷……”苏无眠如实汇报，同时警惕地盯着那只又开始舔爪子的猫。
又是一段让人不安的沉默。
“它……在你附近？”凯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在耳语，“不要动，我马上——”
“它把鱼放在我脚边了。”苏无眠补充道，看着那只猫优雅地踱步过来，又把第二条鱼推到她鞋边，“好像在……分享？”
“分享？”凯尔的语调突然卡住了，小国王这个种族从来不分享食物。
苏无眠隐约听到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系统过载的嗡鸣，又过了两秒，凯尔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平稳：“……是猫？”
“看起来是。”
“那是……卡尔斯养的小咪。”凯尔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时的节奏，甚至多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水池防护网大概又被她弄开了。别担心，她很友好，就是有点贪玩。我已经通知卡尔斯过去了。”
卡尔斯的猫？机器人养猫？
苏无眠还没消化完这个信息，大猫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不过它看起来很挑食，只吃鱼身上最鲜嫩的部分。
走廊那头已经传来略显急促的履带滑动声。卡尔斯出现在门口，主视觉传感器飞快扫视，很快锁定目标。
卡尔斯的声音里都是“情绪”：“小咪！住嘴！那是凯尔老大的银刃箭鱼！这种鱼富含蛋白质与不饱和脂肪酸，会远远超出你目前应有的营养摄入……”
机器人快速滑到近前，转向苏无眠：“抱歉，苏女士，小咪的户外活动区防护系统出现了微小漏洞，她总是能精准找到并加以利用。”
然后他又迅速转向大猫：“小咪，根据《宠物行为规范》第7章第3条，未经许可进入A级保育区域，你的零食配给将被酌情扣除百分之十，持续三天……”
小咪看到卡尔斯，立刻放弃了嘴里的胜利果实，欢快地“喵呜”一声，几个起落就扑到机器人身边，用湿漉漉、还带着鱼腥气的脑袋，使劲蹭着那银白色的金属小腿。
蹭一下，叫一声，尾巴竖得笔直，不停绕着卡尔斯打转。
“哦……小咪……停下……”卡尔斯的语调变得迟缓，甚至带上一丝窘迫，“摩擦系数改变会导致我移动轨迹计算误差……而且，卡尔斯的表层清洁程序又要额外启动了……”
卡尔斯嘴上虽然拒绝，但是身体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于是小咪理所当然地听不懂，她蹭得更起劲了，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眼睛眯成缝，一副“我俩天下第一好”的满足模样，歪着脸看着卡尔斯。
卡尔斯似乎“无奈”地放弃了说教，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小咪湿漉漉的大脑袋：“好吧好吧，卡尔斯知道，零食扣三天确实有些长了，但是你可以吃吃别的，最近我又研究出另一种……咳咳咳。”
卡尔斯突然想起苏女士还在边上看着呢，立马站起身子，心虚地低着头：“苏女士，得带小咪先回去洗澡了。”瞧小咪这一身的鱼腥味，“非常抱歉，苏无眠女士。小咪的自主行动逻辑模块过于……活跃，这里相关的清理与生态评估我会立刻进行。”
苏无眠看向还在蹭卡尔斯腿的小咪，嘴角忍不住上扬：“它很强壮，被你养得很好，而且看得出来，它很喜欢你呢。”
机器人头顶的天线微弱闪烁了一下柔和的蓝光，像是被触动了某个数据流。
“苏女士，卡尔斯真的养得很好吗！她是我在基地外面流浪的时候捡到的。”卡尔斯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仿佛在翻阅一段被封存的记忆，“那时候她还很小，大概只有卡尔斯机械手那么大，蜷缩在一片废墟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检测不到。”
他的履带微微转动，调整了一个更放松的姿态——这是他开始讲述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外面的环境不好。土地被污染了，很多强壮的动植物都开始异化。但小咪太小了，没有任何能量可以异化。”卡尔斯停顿了一下，“卡尔斯当时的能量储备也只剩下半个计量单位。”卡尔斯当时在废墟里缓慢移动，计算着自己还能运行多少分钟，还能看多久这个世界。
苏无眠安静地听着。她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抱起已经蹭够了、开始好奇嗅她鞋带的小咪，出乎意料地，这只大猫温顺地窝在她怀里，继续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卡尔斯检测到她的生命信号时，逻辑模块给出的建议是‘忽略，优先寻找能源’。”卡尔斯继续说，他的主传感器注视着苏无眠怀里的小咪，光纹温暖地流淌，“但卡尔斯的行动协议选择了‘靠近观察’。然后小咪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卡尔斯‘喵’了一声。”
机器人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缓冲，几秒后才接着说：“她的体温很低，但心跳很顽强。卡尔斯想，也许我们都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然后呢？”苏无眠轻声问，手指轻轻梳理着小咪厚实柔软的皮毛。
卡尔斯的光纹明亮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卡尔斯就死机啦，还好凯尔捡到了我们。”
苏无眠怔住了。
卡尔斯蹲下来，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挠着小咪的肚皮，大猫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碧绿的眼睛眯成缝。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清澈的暖意，“凯尔说，两个快没电的家伙凑在一起，他觉得这个组合很奇怪，但他觉得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被浪费的资源，无论它以什么形态存在，所以他把我们带回来了。给小咪做了全面扫描和治疗，给卡尔斯充了电，还给了小咪取了一个名字。”
“原来小咪的名字是凯尔取的。”
“是的，老大好像没有什么取名的天赋呢。”
小咪在苏无眠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碧绿的眼睛半眯着，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苏无眠低头看着这只曾经在死亡边缘被捡回来的猫，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因为能源几乎耗尽、却选择抱起一个小生命的机器人。
她的心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轻轻触动了。
他重新看向小咪，机械臂再次轻柔地拍了拍猫脑袋：“好了，小咪，我们该回去了。苏女士，卡尔斯稍后再过来清理一下这边的后续。”
一机一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个平稳滑动，一个优雅踱步，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苏无眠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那两条已经死透的银刃箭鱼。冰凉滑腻的触感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