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枫香》万17

7、夕阳

　　“听闻你是此次送亲的女官？”李响径直在上首太师椅坐下，目光如刃，扫过芷桑。
　　“是。”芷桑垂首行礼，指尖冰凉。
　　“她眼睛，”李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怎么伤的？”
　　芷桑身形微僵，抿唇不语。
　　“怎么？听不见问话？”李响指尖轻叩扶手，语气陡寒。
　　“是幼时留下的旧伤。”
　　“如何伤的？”
　　“利刃所划。”
　　“是你？”李响眸色骤冷。
　　“不是！”芷桑踉跄退后半步，几乎难以呼吸，“是……是昔年九黎圣女斗蛊时受的伤。具体何人所为，至今未有定论。”
　　“斗蛊？”李响眉梢微挑。她只知斗蛊乃是蛊虫相争，竟会累及主人？
　　“有劳芷桑姑娘在此暂歇几日。待九黎使团返程，自会送你归去。”李响不再多问，起身欲走，目光掠过芷桑忧惧交加的脸。
　　芷桑追上半步，话语在喉间翻滚，终究化为一声无力的哽咽，眼睁睁看着那道尊贵却冷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阿诺……”她轻轻抚过冰凉的门框，“你一定要平安。”
　　元诺枫这一觉睡得极沉，直至次日天色将暮，才悠悠转醒。
　　“娘娘醒了？可要用些膳食？”守候在侧的宫女见她起身，连忙上前搀扶。
　　“暂且不必。”元诺枫抬手，指尖最先触到的便是蒙眼的红绸。它好好地系在那里，这认知让她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轻吁了口气。
　　“咳咳……”沉睡过久，喉间干痒，她忍不住轻咳。
　　另一名宫女已悄然递上温热的茶盏。元诺枫接过，小口饮尽，低声：“多谢。”
　　她摸索着，缓缓移到窗边的软榻旁坐下，侧耳倾听片刻，轻声问：“今日……阳光可好？”
　　“回娘娘，今日是难得的暖阳。”宫女忙应道，手脚利落地将菱花格窗推开。
　　霎时间，冬日午后那带着些许慵懒的暖金色光芒，温柔地涌入室内，恰好将倚在榻上的元诺枫笼罩其中。
　　她微微仰起脸，任由那暖意亲吻肌肤。冰冷许久的指尖，似乎也一点点回温。她试探着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想要接住什么。阳光落在她素白的指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指甲都泛着莹润的光泽。
　　“阳光……是金色，是暖的。”她低语，像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被这暖意诱惑，她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让自己更多地沐浴在光瀑之中。身上那件青色的对襟衣被映得明亮起来，襟前的蝴蝶扣也闪烁着细碎的金芒。光线沿着她的轮廓流淌，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仿佛技艺最高超的画师，用最淡的金粉，为她描摹了一幅静谧的侧影。
　　李响踏入室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的脚步蓦地顿住。
　　榻上的女子周身浸在金光里，微微仰首，姿态放松而安然，那袭青衣与点点金芒交织，使她看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要溶入这暖光之中，化作一只振翅欲飞、却又留恋人间片刻温暖的蝶。
　　不！
　　她走不脱！
　　她是我的！
　　李响大步上前，紧紧将那人箍在了怀里。
　　“你逃不开的。”
　　“殿下？”
　　元诺枫吓了一跳，余光扫过她手背上的伤痕，想起昨日之事心中多了几分愧疚。
　　“殿下，疼吗？”
　　“嗯。”
　　李响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头。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最后一抹余晖被灰蓝的天际吞没，寒风骤然灌入，卷走了室内残留的最后一缕暖意。
　　“起风了。”
　　李响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抬手将窗户严严实实地阖上，也将外面渐起的暮色与寒意一并隔绝。她转身，目光落在元诺枫身上。
　　“手腕上的伤，让孤看看。”
　　话虽如此，却并非商量的语气。她已径直捉过元诺枫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昨日那片骇人的青紫，今日已转为更深的淤红，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已无大碍，谢殿下关怀。”元诺枫声音平直，趁着她审视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回，指尖摸索着桌沿，缓缓在圆凳上坐下。
　　她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小心探寻，终于触到微凉的瓷壶。
　　“想喝水，说一声便是。”李响的手却比她更快，稳稳按住壶柄，斟了半盏凉茶推到她面前。
　　“多谢殿下。”元诺枫接过，声线平淡得如同杯中已失温度的茶水，入口只有一片微涩的清凉。
　　“人走，茶凉。”李响指腹摩挲着杯沿，似是随口一叹，目光却未曾离开元诺枫的脸。
　　元诺枫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恍若未闻，低头啜饮了一口。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沉甸甸地烙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让她心口发紧。
　　芷桑的消息鲠在喉间，但想到李响先前的态度，问出口只怕适得其反。疑问与担忧堵在胸口，无处纾解，再思及李响种种行径，那点被压抑的恼意便暗暗滋生。这人的性子，当真是恶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