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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北港有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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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回来找你的。”
丁程鑫的话骤然响荡在耳边,这位潞港年纪轻轻的掌权人,对眼皮子底下的所有人都了如指掌。
严浩翔不知道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种心虚的念头,手里的扇子像是将他不清白的心思剖开给对方展示,他把扇子往袖子深处推了推,再抬头,就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
“回来了?”
刘耀文在看见严浩翔的笑容之后一颗心从胸口坠入谷底又提到喉头,哽咽的情绪一触即发,他想过无数次和对方重逢的场景,这样平淡无波的对话却并不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他捏了捏手掌大拇指根位置酸胀的扯痛,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扬起一个笑。
“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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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没有等刘耀文。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多看对方两眼之后会做出什么不成熟的举动,于是在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像是陌生人一样和他擦肩而过。
严浩翔的动作轻飘飘的,可对方身上的乌木沉香味道却无孔不入浸染在刘耀文身上,他抬手想要把人拉住。
可曾经那样直白一往无前的小小少年如今有了软肋,有了需要瞻前顾后的思绪,他害怕三年后的重逢,沉淀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想念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是没有抬起那只手。
两个人就这么错过。
严浩翔走出几步之后终于沉沉呼出一口气,赤红霞光像是云被一把火点燃,和天空的黑蓝色渐变明显,直至逐渐被夜色吞没。
刘耀文心底忽然漫上一股汹涌的,无法忽视的害怕,他转过身喊出了声。
“严浩翔!”
这道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刘耀文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只惊弓之鸟,一切的动作都需要小心翼翼。
他害怕这一把火,把一切都灼烧殆尽。
好在对方没有动,在那声呼喊之后。
严浩翔的面前是巷子尽头外的大街,明明广阔无垠,却因为刘耀文那一声喊让他无法逃避。
他站在原地,垂首无言。
这份主动权是他亲手让渡,只要刘耀文能喊住自己。
只要他愿意拉住自己。
他听见刘耀文从背后一步一步走近的声音,也感受到背后那一股无法忽视的盯灼视线。
刘耀文的视线紧紧抓着严浩翔。
他其实并不习惯在背后这样看着对方,他更喜欢的,是站在对方的身侧看他。
视线能够传递一个人最隐秘的情绪,在人潮汹涌的时刻不经意的漫长对视,在人声鼎沸时收拢情绪仅他一人寂静,刘耀文始终落后在严浩翔身侧的位置。
做一只期待归巢的倦鸟。
严浩翔没有忍住。
他回了头。
夕阳落在地平线外,靛蓝色的天上有繁星点点,眼前的人身上被夜色染上一层冷淡,但很快坊市点上了灯,暖光落在刘耀文背后,像是拽住他停留在人间。
“你……”
严浩翔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刘耀文就已经逼近他面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不要走。”
坦诚的小孩总是会用直接的方法剖白自己的真心,可刘耀文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也有了不敢说的话,在将那缕乌木香拢进掌心之后,他只敢说这样一句苍白的挽留。
“你能不能不要走。”
刘耀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从小就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虽然他从不恃宠而骄,但面对严浩翔的时候,却不自觉会仗着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弟,学着像小狗一样袒露肚皮。
他抓住了严浩翔的胳膊。
动作没有被阻止从而更加得寸进尺,然后在靠近手肘的位置摸到了一个硬块。
长条状的。
几乎是一瞬间刘耀文就断定那是一把扇子。
一把掐银丝螺钿老玉竹折扇。
隐秘却又声势浩大的欣喜瞬间将刘耀文覆盖,由心脏而起的情绪牵扯着他的骨骼,最后反馈在他的喉咙里,哽咽很难压下去,所以他一开口,语气里就带着一丝哭腔。
“……你还带着我送你的扇子。”
严浩翔闻言下意识把扇子往更深的位置藏了藏,但这动作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耀文想,或许严浩翔并不是真的如枯井无波。
只是横亘在他们其中的东西像流水,化作溪河蔓延得太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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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刘家那边传来消息,北港的一应事物具由刘耀文代为出面交涉,刘家老爷子彻底退了下去,不少受到刘家老爷子恩惠的人都送了礼,一是给老爷子退后画上个句号,二是和这位留洋回来的小少爷交个善缘,北港相较潞港其他两个码头更复杂些,不少过不了明面的货都得仰仗刘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进了五九,天气到了最冷的时候,县城里热热闹闹备上了年货,似乎并不受远方动荡时局的影响。
新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到来。
腊月三十,潞港县城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是夜里下的,等到严浩翔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时间不算早,下人们来来回回从丁老爷子屋子里进出,拿着老爷子新鲜的墨宝贴对联,丁程鑫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出门了,年节将至有不少走动,他如今算是整个潞港的话事人,前前后后要忙的事情不算少,严浩翔倒是轻松许多,年前的事情帮丁程鑫收了尾,这几天借住丁家,等潞港安稳之后他就准备去前线。
他站在贴了喜庆窗花的窗子口看了一会,然后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随后就看到了窗边放着的一束红梅花。
新年插红梅寓意五福平安,严浩翔小心翼翼把还新鲜的花拿回屋子里,有些诧异。
他不是第一次在新年收到红梅花。
曾经在京师自己独自一人摸爬滚打的时候新年也会在窗口看到刚折枝的新鲜红梅,他只当是那时候借住的老先生送的年礼,可如今的新年还能遇见……
意味着送花的人,此刻和他隔着的距离,足够让冬雪里的折枝梅花依旧新鲜。
将花收到屋子里最漂亮的一个花瓶里,严浩翔随口喊了一个来往的小工,问他送花的人是谁,可还在府上?
“是刘家的小少爷来求咱老爷的墨宝,已经走了。”小工仰着脖子透过玻璃往屋里看了一眼,“这花可真新鲜,那小少爷说是从前在京师的时候过年就有插梅花的习惯,今早看见自家院子里梅树开了,特意给您折了一捧。”
那小工格外活泼,瞧起来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和严浩翔说:“那位少爷说,若您醒来不必告诉您他来过,可我想了想,这么漂亮的红梅花,若是不知道是谁送的,岂不是折损那人一番心意?”
严浩翔没有答应小工的话,而是问道:“潞港码头今晚是不是有热闹?”
“有的,说是避难来的舞狮队承蒙刘家照拂,今日会在潞港有表演,除了舞龙舞狮,说是还有打铁花,应该是格外热闹的。”
严浩翔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递给小工,“辛苦了,今日收拾完好好回家过个年。”
小工没想到他这么大方,接过银元千恩万谢离开了。
严浩翔拢住袖子,站在门口望向层叠飞檐外的天空,他不知道京师今日是否有雪,也不知道曾经的同窗今日是否也在期待过年。
他把视线收回来落在不远处的一串灯笼上。
严浩翔想,他应该任性一些,从不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偷一些出来,然后就留在今天。
雪在傍晚时分停下来,似乎天色也有意给夜晚留出空闲,严浩翔差人去了刘家院子,用一支钢笔作为梅花的谢礼,把刘耀文约了出来。
潞港县城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沉重的深蓝暮色盖在天上,严浩翔整个人都因为夜色有些模糊不清,周遭红色的灯笼渐次亮起,刘耀文步伐匆匆从家里出来。
他似乎精心打扮过,脚上踩了一双皮靴,厚重的大衣撑起他的肩背,和三年前记忆里那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团子形象已经天差地别,刘耀文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凌厉锋芒,严浩翔不愿承认自己似乎被他装扮的压迫感敲了心脏,抬手拢在嘴边呵气,想要遮住自己的表情。
刘耀文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盛装打扮有何不妥,看见严浩翔暖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
“哥你冷吗?”
严浩翔搓了搓手,“还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他神思不属一整天,下午送了信没一会就出来了,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算厚实,等在门口的时候寒意从脚背一直到心口。
可一想等的人是刘耀文,似乎又没有那么难受。
严浩翔暗暗谴责自己。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刘耀文很快发现了严浩翔的状态,想也没想就把自己身上的大衣剥了下来给他披上,质量上乘的羊绒大衣还有着刘耀文的体温,和一丝桂花的香气,身量修长的少年人火气足,况且他还穿了板正的西装,围了围巾,严浩翔没多想,顺其自然接受了他的好意,甚至因为格外在意那股香味,还抬起袖子来嗅了嗅,确认自己没有闻错。
不似姑娘家的脂粉香气,反而像是什么香膏。
刘耀文耳朵上的温度足够蒸发雪花,他不想让严浩翔再多有动作,下意识抬手把对方清瘦的手腕抓在手里。
温热干燥的体温相触带来鼓噪的心跳声,似乎是被他这个动作惊到了,严浩翔愣在原地。
刘耀文手指抖了抖,但没有松手。
哪怕面色微微有些泛白,害怕严浩翔因此骂自己两句都没有松手。
可接下来对方的动作缺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严浩翔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一点一点将自己手腕往回收,然后是同频的脉搏,温热的掌心,紧接着几根手指和刘耀文的交插。
他们十指紧握。
在夜色掩映下的隆冬初雪夜,在火树银花里的万象更新时。
彼时的严浩翔和刘耀文似乎想尽了未来。
却又从未想过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