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冰火七日 ...
-
第三卷·第四十七章冰火七日
训练从第一天清晨开始。
雪崖剑尊没有给沈清辞任何适应的时间。天刚蒙蒙亮,她就被从兽皮褥子上拽起来,带到石屋后方的冰窟里。那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壁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蓝黑色冰层,寒气刺骨,呼吸都会在瞬间凝结成冰晶。
“坐下。”雪崖剑尊指着洞穴中央一块光滑如镜的冰台。
沈清辞依言盘膝坐下。冰台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运转你的织机。”雪崖剑尊站在洞口,声音在冰窟中回荡,“调动你体内最温和的那股力量——对,就是赤焰谷的地脉生机。用它在经脉中运转周天,抵抗寒气,同时尝试接触另外四股力量。”
沈清辞闭目凝神。
意识沉入体内。暗金色的织机缓缓旋转,表面依旧布满裂痕,但至少没有继续崩坏的迹象。她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地脉生机——那是赤焰谷馈赠的、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暖流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缓慢流淌,所过之处,刺骨的寒意稍退。
然后,她尝试触碰那道盘踞在织机旁的龙魂虚影。
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一股狂暴、威严、带着远古洪荒气息的力量就顺着连接反冲回来!沈清辞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经脉像被烈火灼烧般剧痛。
“太急。”雪崖剑尊的声音冷冷传来,“敖炎的龙魂虽已认你为主,但它本性高傲,不会轻易听从调遣。你要做的不是‘命令’,而是‘共鸣’——感受它的情绪,理解它的愤怒,然后……安抚它。”
沈清辞咬牙,再次尝试。这次她没有强行调动,而是将意识轻轻贴近那道龙魂虚影。
她“听”到了。
那是三百年的囚禁之痛,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愤怒,是龙族尊严被践踏的屈辱。更深层,还有一丝……对已逝太祖皇帝的复杂感情。那既是君臣之义,也是亦师亦友的羁绊。
“前辈……”沈清辞在心中轻唤,“我知道您很痛苦。但现在,我们需要彼此。”
龙魂虚影微微震颤。
许久,一股温和了许多的龙息,缓缓流淌而出,与地脉生机融合在一起。两股力量一暖一凉,在她经脉中并行流转,竟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好。”雪崖剑尊点头,“维持这个状态,直到你能在冰窟中感觉不到寒意为止。”
第一天,沈清辞在冰窟里待了四个时辰。出来时,嘴唇青紫,手脚冻得几乎没有知觉。雪崖剑尊扔给她一罐刺鼻的药膏让她涂抹全身,又灌下一碗滚烫的、苦得让人想吐的药汤。
“明天加一个时辰。”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当沈清辞已经能在冰窟中坚持六个时辰、体内两股力量流转自如时,雪崖剑尊又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石屋东侧三里外的一处温泉。
那不是普通的温泉。水是诡异的暗红色,冒着蒸腾的热气,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更奇特的是,温泉底部隐约可见暗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随着水流微微波动,散发出与赤焰谷地脉相似、却更加精纯灼热的气息。
“这是雪龙山地火之脉的出口。”雪崖剑尊指着温泉,“进去。用你的太祖血脉之力护体,然后尝试沟通赫连小子留在你体内的狄戎血脉,让它们在这极热环境中达成暂时的共存。”
沈清辞褪去外衣,只着单薄的里衣踏入温泉。
烫。
像跳进沸腾的油锅。皮肤瞬间变得通红,剧烈的灼痛让她几乎要惨叫出声。她强行稳住心神,催动颈后的龙纹印记——属于太祖血脉的金色力量涌出,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勉强隔绝了部分高温。
然后,她看向自己左臂。
那里,青黑色的狄戎血脉纹路正在皮肤下不安分地蠕动,像被困的野兽。赫连灼留下的这股力量充满了野性和侵略性,与她右臂温润的太祖血脉格格不入。
“感受它。”雪崖剑尊坐在温泉边的岩石上,声音平静,“狄戎血脉的本质是什么?是草原的辽阔,是狼群的凶悍,是追逐水草、搏击风雪的坚韧。它不是‘恶’,只是‘不同’。”
沈清辞闭上眼,将意识沉入左臂。
她看到了赫连灼记忆的碎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奔腾的马群,篝火旁吟唱的萨满,还有……一个抱着婴儿、站在帐篷外望着南方星空流泪的年轻女人——那是宁安公主,她的母亲。
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赫连灼的愤怒与不甘。
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被抛弃的孩子,都是血脉混杂的“异类”,都在这世上找不到真正的归属。
“共存……”沈清辞喃喃。
她不再抗拒左臂那股狂暴的力量,而是尝试接纳它,理解它,然后……用右臂温和的太祖血脉去包容它、引导它。
这个过程比平衡龙魂与地脉生机更加艰难。两股血脉像两只互不相让的猛兽,在她体内激烈冲突。有好几次,她差点控制不住,险些被狄戎血脉的狂暴吞噬理智。
但每一次,雪崖剑尊冰冷的声音都会及时响起:“稳住。你是‘织命者’,不是力量的奴隶。你要驾驭它们,而不是被它们驾驭。”
第四天,第五天……
沈清辞在冰窟与温泉之间往返,身体在极寒与极热中反复淬炼。痛苦是真实的,每一次都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但她能感觉到,体内的五股力量正在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达成某种脆弱的平衡。
织机依旧布满裂痕,但旋转得更加稳定。
龙魂不再狂暴,而是安静地盘踞在织机旁,偶尔会分出一缕龙息滋养她的经脉。
地脉生机与龙息融合,化作一股温和而坚韧的暖流,时刻修复着她受损的根基。
太祖血脉与狄戎血脉依旧冲突,但至少不再试图互相吞噬,而是在她刻意引导下,形成了左臂主攻、右臂主守的微妙态势。
最麻烦的是心口那道社稷禁制——它像一根顽固的钉子,死死钉在织机核心,阻碍着力量的完全流通。沈清辞尝试过触碰它,却每次都被其中蕴含的、属于萧景云的决绝意志震得心神剧痛。
第六天傍晚,沈清辞从温泉中走出时,身体表面已经不再有烫伤或冻伤的痕迹。皮肤莹润,眼神清亮,虽然依旧瘦弱,却多了一种内敛的韧劲。
雪崖剑尊打量着她,眼中第一次露出些许满意:“还凑合。”
他顿了顿,忽然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剑冢。”
沈清辞点头,正要回屋,却听雪崖剑尊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他转身,走向石屋后的悬崖边。沈清辞跟了上去。
悬崖下是万丈深渊,风雪在崖壁间呼啸盘旋。远处,那座被削平峰顶的剑冢雪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绝。
“三百年前那位织命者,”雪崖剑尊缓缓开口,“名叫‘织月’。她不是此界之人。”
沈清辞一怔。
“她来自‘门’后的世界。”雪崖剑尊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不是污秽那边,而是……门后世界的另一端,一个被称为‘织命族’的古老族群。她们一族的天赋,就是编织命运、调和规则。织月是那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却因族内争斗被迫逃到此界,重伤濒死时被当时的大景国师所救。”
他顿了顿:“国师收她为徒,教她此界的知识,助她疗伤。织月感激涕零,视国师如父,从此留在大景,以织命者的能力辅佐朝政,平定灾祸,深受爱戴。直到……赤焰之门第一次出现异动。”
沈清辞屏住呼吸。
“门后的污秽开始渗透到此界,引发天灾人祸。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太宗,听信谗言,认为门后藏着能让人长生不老、永掌权柄的‘神物’。他逼迫织月打开门,取出神物。织月拒绝,说门后只有毁灭。君臣反目,太宗以‘妖女祸国’为名,要处死她。”
雪崖剑尊的声音低沉下去:“是国师拼死保下她,但代价是……织月必须想办法‘解决’赤焰之门的问题。她想了三年,试了无数方法,最后得出结论:以她当时的力量,无法彻底摧毁或封印那扇门。唯一的办法,是以身为祭,构筑一道能维持三百年的临时封印,为后人争取时间。”
他转头,看向沈清辞:“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猜到了。织月献祭了,门被封了,三百年太平换来了。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
风雪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猛烈。
雪崖剑尊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沈清辞耳中:
“织月在献祭前,生下了一个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高宗皇帝。”
“而那个孩子,被她托付给了最信任的人——她的师兄,也是她师父国师的儿子。”
“那个孩子,就是凌虚子。”
沈清辞如遭雷击。
凌虚子……是织月的儿子?
那他和自己体内的织机雏形共鸣,他对自己那种复杂的态度,他在关键时刻总是出现又总是隐瞒……
“凌虚子继承了他母亲的部分天赋,也继承了织命族的血脉。”雪崖剑尊继续道,“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不成为织命者,而是成为‘观察者’和‘守护者’。他接替师父成为国师,暗中守护大景气运,同时……等待下一任织命者的出现。”
他看向沈清辞,眼神复杂:“他等了三百年,等到了你。”
沈清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凌虚子对她,是母亲对女儿的移情?是对同族后辈的关照?还是……在策划另一场献祭?
“明天去剑冢,”雪崖剑尊最后道,“你会见到织月留下的残魂。她会告诉你更多。而现在……”
他望向石屋的方向。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赫连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赤裸的上身缠满绷带,琥珀色的眼眸在暮色中闪烁着幽暗的光。他倚着门框,看着沈清辞,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却依旧带着几分邪气的笑。
“妹妹,”他哑声开口,“听说……你要去挖我外祖母的坟?”
沈清辞:“……”
雪崖剑尊:“……”
夜风吹过,带来赫连灼接下来的话,声音轻得像耳语:
“小心点。”
“剑冢里埋着的,可不只是宝物和传承。”
“还有……一些‘活’着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完】
---
下章预告:第四十八章·剑冢遗秘
·第七日清晨,一行人出发前往剑冢。赫连灼坚持同行,沈延舟虽然虚弱却也执意跟随。
·剑冢外围布满禁制,沈清辞以织机雏形为引,艰难开辟通路,却在半途遭遇“守冢剑灵”袭击。
·这些剑灵竟是三百年前随织月战死的忠诚部下的残魂所化,它们认出沈清辞身上织月的气息,态度矛盾——既想保护她,又怨恨她来得太晚。
·赫连灼在剑冢深处发现狄戎萨满教遗失三百年的圣物“狼神图腾”,这件宝物竟与织月的遗物放在一起,暗示当年织月与狄戎也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沈延舟在翻阅织月留下的手札时,发现一则惊人记载:宁安公主当年逃离京城,并非单纯避难,而是奉了某人之命,要将一件“关键之物”送往狄戎——而那件东西,很可能就是赫连灼。
·剑冢最深处,织月的残魂终于现身。她是一个温婉如月、眼神却沧桑如渊的女子虚影。
·她对沈清辞说的第一句话是:
“孩子,你体内有‘门’的气息。”
“你……已经见过‘那边’的东西了,对吗?”
·紧接着,她看向赫连灼,眼神变得复杂而悲伤:
“而你的身上……流着我夫君的血。”
“这真是……命运最残酷的玩笑。”
·就在此时,剑冢突然剧烈震动!外围禁制被强行突破的轰鸣传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彻整座剑冢:
“找到你们了。”
是无面。
而他身后,跟着一支足有百人、身着各派服饰、眼神空洞的“傀儡大军”。
为首之人,赫然是——
云无意。
而他手中,正托着一盏碧绿色的灯笼。
灯笼的光,照亮了他身后另一个被铁链锁着、踉跄前行的身影。
萧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