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火的温度》漾辞

1、凉白开的日常

　　清晨的光线是冷的。它从窗台的边缘切进来时，舒淮已经醒了。

　　房间一向安静。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冷色的日光在木地板上停了一会儿，又慢慢爬上书桌。书桌上摆着一排白瓷茶杯，形状相同，边缘薄而直。

　　她起身，烧水。
　　水沸之前，她已经把茶叶放好。很少，很淡，几乎只是让水有一点颜色。这是她的习惯。写作之前，她需要确认世界是可控的——水温、杯子的位置、键盘与手腕的距离。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屏幕上未完成的段落。句子干净，逻辑清楚，没有一句多余。

　　桌面整齐，稿子叠放得笔直，书架上的脊背按高度排齐。窗台那排绿植被冷光照着，叶面薄而亮，像被小心地养着。

　　水烧好了。
　　她把水倒进杯子里，茶色慢慢散开，却很快停住。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没有味道。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她一直擅长这种“刚好”。句子刚好干净，情绪刚好克制，人物的悲喜被修剪得整齐，没有多余的枝叶。读者说她的文字让人安心，编辑夸她节制、准确、有分寸。这种干净，这种克制，像一种赞美，也像一层玻璃——你能看见我，却碰不到我。

　　手机亮了一下，是编辑部的邮件提醒。
　　她没有立刻点开。她知道内容是什么。
　　第三次退稿。

　　她想起母亲教她泡茶的样子。水要热，不能滚；叶要少，不能苦。母亲说，恰到好处最重要。她照着学了很多年，也照着写了很多年。

　　她还是点开了那封邮件。
　　字句简短，其中一句被单独标了出来——“你的文字太干净了。人不会被干净迷住。”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杯壁的温度透过指腹传来，不烫，也不冷。她把杯子放回桌面，水汽在木质表面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圆痕，很浅，很快就会消失。

　　窗台上的绿植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叶子被修剪得很整齐。她记得买它的时候，店员说这种植物很好养，只要定期浇水，不需要太多照料。
　　她看着那片叶子，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水多一点，会不会把它泡坏？
　　这个念头来得很快，却让她停住了。

　　她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想。
　　从小到大，她被教导要干净、要节制、要懂事。欲望是需要被管理的东西，最好不要说出口。她学会了观察、理解、书写，却很少允许自己参与其中。她写过很多人的青春，却从不写身体；她理解爱，却绕开欲望。

　　水面很平，几乎没有晃动。
　　她忽然意识到，透明并不等于安全。
　　只要她愿意，水就会被搅动。只要她愿意，水会漫出来，会浸湿桌面，会留下痕迹。

　　她不知道那种痕迹具体意味着什么。
　　她忽然想知道，被看见的痕迹，究竟什么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立刻把杯子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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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作片段

　　我曾经以为，干净是一种保护。
　　后来才发现，真正需要勇气的，是允许它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