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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共济之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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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忽然被关上了。
黑暗中,吴哀感觉到有呼吸吹向他的耳际。温热的,湿濡的。他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他要开口,听到一声很轻的“嘘”。
吴哀辨认出是宁弱的声音。
“宁弱?”他压低声音。
“嗯。”宁弱就站在他旁边,刚刚多亏了他把门关上。不然,也许女鬼会进来。
“你看到什么了?”宁弱问。
吴哀如是告诉了他,“一个女人,两只眼睛全是红的,没有眼珠……”
“看得清衣着打扮吗?”
他不直接问长相,而是问穿衣打扮。
吴哀一下子明白了,他在黑暗中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女人的脸被亚麻质地的白色包裹了,在黑暗走廊里仅有的月光照射下,折射出柔软清亮的光。
当然,这也得益于吴哀并不很害怕。如果他恐惧到只看得见眼睛,就无法回忆起女鬼的穿衣细节。
“全是白色的?”宁弱问。
“嗯。”吴哀已经反应过来了,“初学修女。”
部分修会中,初学阶段的修女佩戴的是白色头巾。
他们来时见过玛丽亚修女,她佩戴的是最常见的头巾。黑色主体加上白色衬边。
宁弱:“你怎么确定是初学修女?也许她只是个喜欢戴白色头巾的普通信众。”
吴哀诧异,“我们今天已经在膳堂见过所有信众,都是深色服装。而且,修女头巾不是随便一个女信众就可以戴的。”
“哦。”宁弱松开了他,“那两个人不见了。”
关门的动静很大,两人说话也并不压低声音,却从刚刚都没听到赵子舒和连震的声音。
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吴哀问:“你看到蜡烛了吗?”
“没有,被拿走了。”
下一刻,响起了敲门声。
吴哀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女鬼还在门外吗?敲门的会是她吗?
“吴哀哥,开开门,是我赵子舒和连震哥。”
吴哀松了一口气,直接打开门。
连震手里端着蜡烛,跟赵子舒一起进来了。
等他们进来后,吴哀立刻把门关上。
连震察觉不对劲,“吴老弟,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吴哀把门没关好和他看到女鬼的事告诉了两人。
赵子舒吓得说不出话。
连震勉强镇定,好歹他见过鬼了,“刚刚我和赵子舒做噩梦醒了,他想去上厕所,一个人不敢去,我就拿着蜡烛跟他一起去了。路上很顺利,没遇到鬼。”
“噩梦?”吴哀愣了一下,“我也做了噩梦,你的梦是什么样子的?”
三个人轮流叙述了一番。
连震梦到自己在拥挤的人潮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挤。然后周围的人忽然静止了,他听到脚下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一个小孩子在他脚下,浑身骨折出血,两只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童稚的声音如催命符。
“我要砍掉你的脚。”
连震一边描述一边颤抖,鬼带来的惊惧和尸体带来的完全不一样。就算上一个副本是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其中最让他恐惧的还是诡异。
赵子舒把蜡烛放在桌上,往衣服上擦了擦湿濡的掌心,“我梦到自己站在一个窗户前,后背很沉,好像有人趴在上面……”
他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只剩半个脑袋。
盛在头颅里的脑子还在跳动,迷乱,鲜活。
“我要掏空你的头颅。”
吴哀也把噩梦里女人要绞掉他舌头的事说了。
还差宁弱没说。
连震不想跟他沟通,“哼”了一声,讽刺:“我看他不会告诉我们的。”
赵子舒从进来开始就没跟宁弱沟通过,连震如此态度,他也不好直接问宁弱,有些尴尬地搓弄着手指,偷偷送目光给吴哀。
吴哀:“宁先生,你也做噩梦了吗?”
其实吴哀觉得他没有。毕竟,他一点也不慌张。
“做了一个梦。”宁弱淡淡地用鼻音出气,懒散地拖着长音,“我在一个仓库里,周围都是稻草,还有牛的叫声。一个女人躺在稻草堆上,她是被活生生掐死的。”
吴哀看见宁弱站了起来,走向他。
两只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微微用力,让他有点喘不上来气。
“你他妈有病啊!”
连震的骂声响起,他一把推开宁弱。
宁弱总表现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连震以为他有多大本事。
岂料自己推了一下,宁弱就摔到了床上。
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连震检查吴哀,后者摇摇头。
连震:“就这还没事?那煞笔刚要杀了你啊!”
“我不觉得宁先生要杀我。”吴哀摸着自己的脖子,“宁先生,你为甚么要掐我?”
宁弱慢慢坐起了身,“在梦里你们三个人好像都很被动,只能观察,不能动。但是我能动,刚才,我想让你明白我当时做了什么。”
吴哀怔了怔,“你掐了她……?”
“她钳住了我的手。”宁弱举起双手,长袖顺着干瘦的手腕划下,那里什么都没有,“说,‘我要砍掉你的双手’。”
“妈的,深井冰,是个人被掐都会想砍掉你的手。”连震破口大骂。
吴哀咽了一口口水,“所以,我们都梦到了鬼。那梅如翘和林荫她们……”
也是吗?
忽然,四个人听到了尖叫声。
吴哀最先听出来,“是林荫的声音!”
他要出去看看,连震也赶紧拿上蜡烛。
“我就不去了吧!”赵子舒没动,“那个蜡烛最多三个人用,你们去吧。”
宁弱看了他一眼。
连震觉得宁弱去了也没用,没有搭话。
吴哀想了想,“可是你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们只有一根蜡烛,如果女鬼来了的话……”
赵子舒脸色变了,立马站起来,“我跟你们一起!”
吴哀去开门,忽然被一只手从脑后穿过去按住了门。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怕我遇到鬼?”他的声音阴测测的。
“宁先生,我觉得你能保护好自己。”吴哀实话实说,“你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吴哀露出思考的表情。
连震举着蜡烛,一把推开宁弱,把吴哀拉了过去,“喂,姓宁的,你刚才还想掐死吴老弟,现在又要跟我们一起走,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赵子舒,走。”
宁弱没动,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影隐入黑暗里。
吴哀关上了门,“宁先生,我们很快回来。”
月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整条走廊被黑暗浸染,三人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丈量距离。
幸好,路上没出问题,他们顺利找到了林荫和梅如翘的房间。
之所以知道是她们俩的房间,是因为只有这个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
令人安心的烛光从里面透出来。
吴哀很谨慎地开口:“林荫?梅小姐?”
回答她的是梅如翘,话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疲惫,“你们进来吧。”
梅如翘手里拿着蜡烛,坐在床头。
吴哀拿起蜡烛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才找到缩在角落里,嘴里含混不清的林荫。
他靠近,听见林荫说:“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连震把门关上,问梅如翘,“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梅如翘被吵醒,一肚子火,“刚才她做了个噩梦,醒来就说要去找你们。噩梦这种东西跟谁没做过一样,大晚上的我出去干什么。我不理她,她自己点了蜡烛要出去,结果忽然尖叫,在地上到处乱爬跟疯子一样。”
吴哀安抚林荫,“林荫,没事了,我们过来了。”
赵子舒问梅如翘,“如翘姐,你梦到什么了?”
梅如翘打了个哈欠,“也没什么,就是我靠着一扇门,正在点烟,门忽然打开,我摔了进去。一个疯女人从上面压了下来,跟我就——”
她用两根手指比出大概三厘米的距离,“距离这么近。她说,‘我要吃掉你的心’。”
赵子舒诧异,“疯女人?不是鬼吗?”
“你要说她是鬼也行,束腰都快把胸挤出来了,脸跟刷了墙灰一样,白得像鬼,嘴唇又涂得鲜红鲜红的……”梅如翘嘲笑,“我好久没见到这种女人了,上一次见到还是个染了梅毒的。”
连震觉得梅如翘也不对劲,他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和宁弱类似的“疯劲”,一个疯在里面一个疯在外面,“你不觉得可怕吗?”
“可怕?姐可是从缅北回来的。”
梅如翘的话让三个人都惊了一下。
在吴哀的轻声安抚下,林荫慢慢恢复神智。
吴哀问她看见了什么,她抱着头,瑟瑟发抖,“那幅画……那个女人,她、她活过来了。”
画?
他们的房间都有一幅画。
吴哀起身,将手里的蜡烛送到墙上,照亮了画中圣母的面容。
背后传来林荫详细的倾诉,“我想去找你们,就点了蜡烛,然后我看到圣母的脸变成了鬼的脸,她的眼睛好红,红得滴血。壶里的水也变成了血,从画里流出来了,一下子就流到我脚下。然后我看到她在看我,从画里爬了出来……”
吴哀看到的是温柔,慈祥的圣母。
但伴随着林荫的讲述,他后背渐渐升起了一丝丝凉意。
“那个……你们发现了一件事吗?”赵子舒打断两人谈话。
“连震哥,你和吴哀哥手里的蜡烛加起来,把整个房间照得很亮。刚才在那边,一根蜡烛也足以让我们所有人看清房间里的情况。可是在走廊的时候,它只能照亮拿着蜡烛的人和前后加起来三个人的位置。不觉得很奇怪吗?”
连震:“是很奇怪。”
吴哀的心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说……”
赵子舒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黑暗根本不是黑暗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开口。
林荫已经冷静下来了,听到赵子舒的话,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去。
就算有蜡烛,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吴哀忽然问:“房间里就是绝对安全的吗?”
连震:“什么意思?”
“如果是,林荫为什么会看到变鬼的圣母。”吴哀不自觉攥紧了烛台,“宁弱一个人在房间里,连大哥,你们留在这里,我回去找他。”
连震一把拉住了他,“那种人怎么会有事!你别为他冒险,不值得。”
“如果这是团队任务,失去宁弱对我们也不利。”
吴哀有些后悔丢下宁弱了。
他应该让连震和赵子舒过来,自己跟宁弱留在房间里。这样,就算真有鬼也好互相照应。
连震不认同吴哀去。就算他提到的“团结”有道理,可宁弱像个定时炸弹。这种人最好死了,否则之后会把整个队伍拉下水,甚至就他一个人活着,把其他人当垫背。
僵持之际,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开门。”是宁弱的声音,标志性的慵懒和低沉,“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