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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4 ...

  •   眼前是一团浓雾。
      雾太大了,大到让人甚至无法看清眼前的教学楼的全貌,只能依稀看见前三层楼的门窗——也许是此刻的同学们在早自习吧,走廊间并没有人影,一扇扇门窗因此显得格外幽深,像一个个通往深渊的入口——也许本就如此呢。这样一看,眼前的教学楼,与其说是什么庄严肃穆的朝圣地,倒不如说更像是将贪婪的双眼藏于迷雾、仅仅露出深渊巨口中数不清的獠牙的巨兽。
      我感到有些晦气,忙将目光投向校园的围墙外——那是我心意烦乱时习惯性的动作,试图将注意力聚焦在高墙外的一幢幢高楼,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将我的心绪从校园的囹圄中解放的方法之一——然而此刻,围墙外,只有无边的灰暗——往日将学校环抱的摩天大楼,全都隐匿在浓雾之中。
      最终,我不得不让思绪回到眼前的大雾中。空气中充满了水汽,让置身其中的人难免有种沉溺于此的错觉。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季节呢?雾水带来的一丝凉意,似乎为春天所独有——不不不,在这样根本看不到阳光的天气里,即使是夏季,这样的阴凉又似乎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不过,夏天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雾吧,我也不记得了……嘛,此时此刻的季节,除了成为我每日衣着的影响因素外,于我而言还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
      一个又一个从周日至周五的轮回,仿佛让我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的时间是否还在向前流动,又还是说仅仅是在一个圆弧里反复回转呢。学校里的时间是否早已沉沦在循环往复之中,甚至早已停滞,我不知道。人们都说,判断时间的流动需要一个参照系,可在这茫茫迷雾中,除了眼前的校园,又哪来的什么参照物呢?我又如何知道,眼前的教学楼、眼前的花花草草,甚至是眼前的这一团浓雾,是真真实实存在呢,又还是说仅仅是让这个“牢笼”显得更真实的“点缀”而已呢。
      我不自觉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缭绕在我头顶的那一团浓雾。
      “多久了,被禁锢在这片连时间也无暇眷顾的荒野?”我向自己发问,回忆起了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那个早上,那个我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神明的玩物的早上——那个早上,带着一万个不愿意,我还是接受了从周五夜晚一觉醒来的那天已为周日这个事实。在宿管老师不耐烦的催促中——当然我并没有理会——我换好衣服,离开了宿舍。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甚至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荒诞,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埋怨,就这么拖动着双腿走向教室——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双腿显得格外沉重,而每前进一步,这样的沉重则显得尤甚。我这才渐渐想起,前夜的我,又一次陷入了噩梦的困扰当中——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我能否想到,这样的噩梦将折磨我的每一天,直至现在也未见到个头——可我没来得及回忆起梦的内容,甚至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梦带来的惆怅,便迷迷糊糊在舍友的催促中醒来。一时间,梦里的伤感涌上心头,伴随着我挪动着的脚步,从缕缕游丝一点一点汇成一张庞大的网朝我铺来,与来不及吃早餐所带来的身体上的饥饿与虚弱一道,在我迈进教室门口的那一刻,彻底将我捕获。此时,方才那种似乎是接受了命运的荒诞的那种感受,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连最后一点享受清静与逃避的周末的自由也被剥夺之后的委屈与不甘。我呆站在教室后门,却无力再往前走一步,满脑子被数不清的“凭什么”这三个字环绕。也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在后门一动不动的我并因此感到疑惑,而这样的难堪反而更让我无法动弹。
      “就没有想过反抗吗?”一个念头闪过,却在那一刹那间让我看到了救命稻草。我转过身,朝着门外的方向小跑而去——此刻,方才如戴上了镣铐的双腿,似乎得到了解放,轻盈无比。属于我的自由,凭什么就这么拱手相让了,哪怕是用看上去最幼稚的方式,将它争取回来,有什么错吗?
      那时的我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我一边感叹于那时的我尚有这样的反抗意识,一边惊讶于此时的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对这样的荒诞感到麻木了——如果说刚刚得知被剥夺了周末时的自己是对逃避烦乱的心绪刻意做出的逃避,那么现在的我呢,是不是早已被眼前的荒诞给击败,而对此无感了呢?如果说我此刻才察觉到这个事实,是不是说这样的事实早已出现,换言之,是不是说我早已承认了自己这样一个被放逐的身份呢?
      对这个问题我不愿细想,再次选择了逃避,将思绪继续拉回到那一天:
      逃离教室的我,在草草解决早餐后,游荡到了学校的湖边——那是我有事没事时最喜欢来散散心的地方。我坐在湖畔的凉亭中,望着四周在风中飘摆的垂柳,“‘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许正是这个用来形容眼前这般景象的吧。”我转过头,又看向泛起层层涟漪、正如此刻我的心绪一般的湖面,回忆起了一年半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正是在这儿,让朋友给自己拍下了那张自己最为满意的照片。那时的自己,刚刚考入这所省重点的高中,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以为眼前的一切会愈加顺遂,一点点靠近更美好幸福的明天。我忍不住给自己一个苦笑,笑那时那个自己太单纯,完全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也在笑眼前这个落魄的自己,若是让一年半前的自己看到此刻自己这副落水狗般的模样,那可太滑稽了。
      “那时的我,眼里还有光啊。”我叹口气,再次朝着自己苦笑。
      上课铃将我的心神再次拉回到眼前的现实——如果真的是现实的话。
      “真是的,明明一直在走着走着,什么时候就停下脚步了。”我重新挪动步伐,朝着眼前的教学楼走去。
      不知是不是大雾天的缘故,此时的我格外疲倦,这股难以忍受的倦意,驱使我到洗手台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即便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
      站在洗手台前,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我的背后是窗台外的天空,而它早已隐没在浓雾之中,让镜中的我背后一片白茫茫的萧瑟。再看着自己的脸,竟有一种带着熟悉的陌生感——乍一看并没觉得有何异样,但一会儿便有一种说不上来不对劲,仿佛这张脸并不属于自己,可当想要定睛端详每一处细节,却又找不着到底是哪儿不对,而再试图放眼整张脸去感受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时,这股感觉却又不见了。经过这番一来二去的折腾,让镜中本就疲惫的我,显得尤为憔悴。
      我一定是太累了。
      我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抔水,朝着脸上泼去,草草用手搓了搓后便朝着教室走去。
      透过教室半掩着的后门,确认老师还没来,我悄悄溜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伴随着我将书包放下的动作,教室里同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在认为我这一动作在这个教室里显得极不和谐,而以这样的方式对我施压。我将头向同桌那儿转去,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只见同桌用惊愕的目光打量着我,并用大为疑惑的语气问我:“你是哪个班的同学?是走错教室了吗?”
      啊……?
      我刚想对同桌发火,这玩笑对我而言可不好笑。可我立刻注意到,周围人都在以同样的目光看着我,似乎非常想从我这儿得到刚才同桌所问问题的答案。我看着他们,确信着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可眼前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幕又作何解释?是他们以开玩笑的方式对我表达的不欢迎吗?
      “同学,这儿不是你的位置。”
      “同学,你没发现你进错教室了吗?”
      “同学,现在已经上课了,虽然这个位置的主人还没来,还是请你回到你的班上去上课吧。”
      “同学……”
      一连串的声音一齐涌入我脑海,让我一时间无法听清其中每一句话都在具体说些啥,只能确定每一句话都是对我下达的逐客令。我好想为自己小声辩护:“我就是这个位置的主人呀!我的名字是陈海瑜,高二2班的一名女生……”
      像是洞悉我内心的声音一样,同桌再一次对我发话:
      “这间教室是高二2班的教室,这个位置的主人叫陈海瑜,是一名男生,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认识,但是在上课时间跑到别人的教室,直接在别人的位置上坐下,真的挺不礼貌的。”
      我噤声了。
      陈海瑜……男生?那我又是谁?
      再看眼前同桌的目光,充满着敌意,与平日的开朗亲和相比,显得那么刻薄。显而易见,在同桌眼里,我不是那个熟悉的陈海瑜,而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的外来者。作为一名“化外人”,被驱逐出境那是再合理不过的吧。
      既然这样,再在这儿多待,似乎就说不过去了——再说了,搞得好像谁很想在这儿多待似的。我站起身,小声对全班人说了句:“失礼了。”我浅浅鞠了个躬,迈着尽可能稳重的步伐以掩盖自己的失态,朝着前门的方向走去。
      可我又能朝哪去呢?前路早已被浓雾笼罩。
      当我前脚刚刚踏出门外,准备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时,背后突然有人唤着我的名字:“海瑜!你走出教室要做什么?”我一愣——是班主任的声音。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为什么会让我回去?他难道不像他们一样认为我不属于这里吗?在早已对上天的捉弄习以为常后,我没一会儿便意识到了这又是一次无趣的玩笑。在原地怔了一小会儿后,我回头,看着同学们的目光,和刚才那种逐客的目光相比,更像是一种看热闹的目光——这让我确信,在我刚才背对着他们的一刹那间,上天收回了他那实在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再看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正用无比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或许,在他眼中,此刻的我正公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前门逃课吧——而这,又或许是他职业生涯中受到的最大的挑衅吧。我没有理会他,直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想让我回去,那我满足他便是了,这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吧。
      同桌一脸诧异地看着刚刚坐下的我,悄悄问我:“海瑜,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呀?从来没见你玩这么大的呀!”
      我恨不得直接回一句:“还不是拜你所赐!”算了,没啥意思,也没啥意义。我随便说了两句打发同桌,便双手托腮,排空脑袋,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讲台,什么也不去想——自被时间放逐后的长久以来,我一直是这么打发着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黑洞的。
      “我回来了!”
      不知道多久没说过这句话了。站在门槛前,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出曾经那个一回到宿舍就和舍友说笑的自己——那种结束了一整天的疲惫,躺在那算不上宽敞但依旧格外舒适的床上,和舍友们一起盘算着日子期待着周末的温馨,现在怎么就感受不到了呢?不,不止是感受不到了,甚至光是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了。周末,意味着什么呢?回家吗?可是回家又有什么值得快乐的呢?回到那个充满着硝烟和束缚的“家”吗?或许不是吧。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回来了!”
      是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会因为听到妈妈那每隔一周才能听到的这四个字,一边大喊“妈妈回来了”,一边跑到妈妈的身边,紧紧抱着妈妈。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温暖,渐渐被一些消极的东西取代了。日子一长,成了现在这般末世废土的模样。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残缺不堪,那时的自己仍旧日复一日地期待着回去呢?我不明白,我不理解,我无法想象,我无法感受。
      我不想去思考这些了。没什么意义,不能改变现状,徒增些自扰罢了。
      我把思绪抛到脑后,推开了宿舍的门。
      明明是放学时间,却一个人也没有,也许她们吃晚饭去了吧,不过倒也清静。窗外那一整天仍未散去的大雾,让宿舍格外昏暗,更凸显了此刻的冷清,颇有一种世界末日下空无一人的避难所的感觉。
      手中花洒喷出的热水淋在身上,蒸腾起的热汽盘旋在头顶,聚成一团白色的雾,将来自天花板的灯光融解,破碎在我的身旁。在一个人的宿舍里,我本可以自由地沉醉在仅属于自己的洗澡时间里,哼着喜欢的小曲,任由思绪飞往太空、飞出银河系——那都是过去式了。如今的我,不光身体被囚禁在高墙之内,连思想也囿于这百亩方地了。无论是生理上的视线,还是思维上的视线,恐怕再难翻越这片沉睡在雾中的所谓学府了。虽然早已接受这个现实,但不知为何,我还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擦干身子,换上衣服,我站在洗手台前,有些茫然。我有些累,只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将时间忘却——反正时间对我也没有意义了。我就这么站在洗手台前,闭上双眼。除了自己外空无一人的宿舍,被寂静笼罩着,没有一丝声音,如与世隔绝般,消隐在这片大雾之中。
      良久,身后传来的水滴声,将我从神游中唤回。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拥有着与我甚是相似的五官的面庞——唯一不同的是,寸长的头发,仿佛在提醒着我,那是一张男生的脸。我注视着那双眼睛,那双如秋潭一般深邃却又尽显疲惫的眼睛,引起我一阵强烈的共鸣。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不,与其说是熟悉,不如说是一种强烈的怀念。这种感觉,竟与自被押入牢笼以来每日折磨我的那些梦魇一致。这么久以来,每天早上,我带着泪水醒来,内心被一股绵长的忧伤萦绕,可当试图回想,却无法再忆起梦的内容了。一直以来,这样的梦,在每一个黑夜侵蚀着我,又在每一个早晨给我留下一道道伤痕。看着眼前的那双眼睛,我似乎找到了一直以来袭扰着我的梦魇所指向的答案。
      仿佛拾起一片记忆的碎片,虽然依旧不完整,也无法与我仅存的记忆相拼接,但它闪闪发光的样子依旧触及了我的心。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淌在脸上——好久了,好久没有一个人悄悄为自己流泪了。而看着眼前那双眼睛,同样噙满泪水,我这才想起,在我眼前的是洗手台上的镜子,而非现实,而镜中的那张脸,正是我自己啊!
      不知为何,一种说不上是不安还是激动的心情涌上心头。背后的水滴声愈加急促,仿佛是在映射着我的心跳声。
      对了,今天早上,在教学楼的洗手台前,镜子里的那种异样感,或许便来自于此吧。那个爱开玩笑的神明,让我通过镜子,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性别的自己。我已不记得为什么镜中的那个另一个自己会牵动着长久以来我的心绪,但我冥冥之中肯定,我和那个自己曾经有过交流——那股强烈的熟悉感便是证明——只是不知何时,不知为何,那段记忆被尘封了。
      同样令我感到疑惑的是,为何早上的镜中还只是一种模糊的异样,而到现在则足以让我明显地感受到那是另一个我。
      我兴奋地思考着——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漫无终日的刑期就要走到它的尽头了——我努力回忆着刚才与今天早上,努力发掘着任何一个能想得起来的细节。
      苦思冥想之际,一个荒唐的念头钻了出来——乍一看,它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成为答案。可即便如此,这样一种怎么看怎么离奇的想法却逐渐占据我的思想,让我不得不去相信它。
      ——是水!
      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那个我还是个孩子的过去。
      那时的自己,正是那个喜欢独自蹲在家楼下的池塘边发呆的孩子,也是那个自以为发现了世界的“秘密”而独自欣喜的孩子。
      “水是作为两个不同世界之间的阻碍,而水面所倒映出来的,会不会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影子呢?”那么,当主动突破水面这面镜子,是不是就已经迈入了另一个世界呢?
      所以,大雾弥漫,空气中布满水汽,而身处雾中的自己,脸上才会浮现出一缕说不清的异样感,那种异样感,或许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吧;然而,雾中的水分毕竟是有限的,而用清水洗过脸后的自己,接触到的水更多了,此时的我已经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所以“熟悉”的同学们才会对眼前出现的“陌生人”表示出不欢迎甚至发出排斥;而刚刚洗完澡的我,全身浸满了水,已经和另一个世界产生了连接,所以眼前镜中的自己,呈现出来的,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姿态——另一个世界的眼神、另一个世界的脸庞,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的全身。总之,越是充满着水的地方,与另一个世界的关联就越深。我不由得想到学校里的那一片湖,那个学校里水最多的地方——明明没有逻辑和事实的支撑,可我冥冥之中感觉到,那儿有一条安迪为肖申克监狱挖好的地道,正静候我的前往。
      此刻的我的内心已经被强烈的激动给俘获——好久好久没有这种心跳剧烈的感觉了。眼前这个答案,也许看上去很荒诞,也许逻辑上也存在着不少漏洞,但那都不重要,我唯一笃定的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定能通往答案。不承想,儿时“自作聪明”的思考,竟为多年后的自己找到了钥匙。
      内心的亢奋催促着我赶紧朝着湖那边去,可是……可是,望着眼前的大门,我做出了数次尝试,而我最终仍未迈出那第一步。是我对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缕希望不够期待吗?不可能,这样的回答完全无法解释方才乃至现在,我那快要跳脱出内心、抛下这具沉重的躯体奔向湖边的那股强烈悸动。
      为什么?明明近在眼前,是我在害怕吗?望着那扇门——那扇代表着答案的大门,我仿佛看到了这一年来的自己:与班主任的“斗智斗勇”、与母亲无止尽的吵嘴、因害怕噩梦而在深夜的辗转反侧……一幕幕映在门上的,是被一系列精神内耗摧残着的自己——这就是,追求着所谓“自由”的代价吗?
      恍然间,我意识到,在这被烟云笼罩下的校园,似乎我已然在不知不觉中,为高墙所驯化。
      如果……如果我选择让自己永远待在这个牢笼中,会不会更好些?会不会,那些东西就不会再选择欺负我了——只要我自己主动与牢笼拥抱,就不会有人再来囚禁我了……对吗……
      可是,好不甘心啊。
      一边是无法冷静的内心,一边是冒着冷汗的脊背。无论是前进追寻着可能的“光明”,还是后退消隐在名为“秩序”的迷雾中,我无法做出选择。懦弱让我的双腿失去力量,我无力地蹲在地上,将头埋入膝中,好让自己的视线既不向前也不向后。
      双眼陷入黑暗。果然,我还是更适合选择逃避吗……
      “我回来了!”
      是记忆里儿时妈妈回来时的声音!也许是我的内心太浮躁,又或许是因为这声音本就太缥缈,我区分不出这声音是在我脑海里响起还是在我背后响起的。
      “我回来了!”又一次。
      我抬起头,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呢喃着,而就在我开口的同时,那声音也再次响起,与我的声音重叠。
      我睁开眼,向身后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我确信,那声音只是从背后走进了我的心里。
      而当我回过头,却见眼前的那扇门已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像做梦一般,为我打开门的,竟是孩提时的自己。我望着抵在门口上用一对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的她,就好像十几年前妈妈用温柔的目光望着我那样。而门外,映入眼帘的,并非宿舍楼的走廊,而竟是已盘踞在我内心的那片湖,眼前的画面,就好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那扇通往内心真正渴望前往的地方的门真实存在着。
      女孩朝前跑去。我咬了咬牙,最终试探着迈过眼前的门槛。
      在走出那幽闭的宿舍后,我这才发现,原来,在我不知觉间,外边的天已被夜幕覆盖。仿佛今天的浓雾未曾存在过,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点点繁星在夜空中交相辉映,让本该宁静的夜晚显得无比热闹,如同挤满了孩子们的游乐园一样,欢声笑语不断却并不显得喧嚣。
      同样格外引人注目的是那在星丛稀疏处寻得一片静谧的栖身之处的白月,如王妃般,清冷而让人无可接近。她孤独吗?也许吧,但她足够自由和干净,即使隅于深夜一角也能独自高洁——最重要的是,无论出于自愿与否,她的光亦与周围的繁星交相辉映,让黑色的夜幕显得那么和谐。
      我想起今天历史老师讲到的万户的故事。没记错的话,后人为纪念他,月亮上的一座环形山便以“万户”命名,而他,也被人们誉为“世界航天第一人”。传说中,他自制火器以试图飞上天空,却以失败而终,如在涅槃中折翼的凤凰一样,烈火焚身,陨落天际。没有人知道,在临“上天”时,他的内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他会激动无比吗?头顶上便是向往已久的天空。他会感到恐惧吗?毕竟失败的代价是他渺小的身躯无可承担的。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天空与自由——他点燃了引线,让自己的身体在夜空中绽放,遂归于沉寂……
      几声蛙鸣打破了这片沉寂。回过神来时,清冷的月光已化为一缕清澈的水,沿着银河,淌入湖中,我这才发现,在恍惚间,眼前已是那片湖水。如奇迹般,女孩站在湖面,湖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眼睛异常明亮;而照向四周的湖光,在丁达尔效应下,如水面蒸腾起的仙气。眼前的女孩,在此刻,就仿佛将我从人间牢笼解救的天使,向我笑着招手:“快来呀!”
      而我,已经为内心的那份纠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真正重要的,并非身体的自由与否,而是内心是否还拥有着对自由与美好事物的向往——自由的心远比自由本身更可贵,那可是我作为一个人的“灵魂”所在啊。所以啊,我才会像个娃娃一样幼稚,明知无用却依然与班主任作对,明知会精疲力竭却依然和妈妈犟嘴,明知家中硝烟弥漫却依然选择从高墙林立学校逃离……那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哪能说改变就改变呢?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露出微笑,下定决心朝着那充满未知却无比诱人的湖走去。
      并没有像女孩那样站在湖面上,我的身体浸入湖水中。湖水一点点没过我的脸颊,我闭上眼,仿佛感受到湖水在不断蔓延至我的五脏六腑,但我并不因此感到痛苦——它们没有给我带来一丝丝的不适,浸透全身的清凉反倒让我感到一种尤为久违的熟悉感,就好像我曾失去的什么,正一点一点回归。
      恍然间,我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短暂停留在远处教室的方向,随即携起一身的水起身上岸,便朝着目光所及的那个方向飞奔去。
      就在我淌入湖水后的一个刹那,我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不,还差一点点,那最最重要的一点点。我确信,镜中的另一个我,一定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占据着我生命的重要位置,我也同时笃定,尽管没有依据,那个被我封存在书包里的日记本,一定承载着与那个“我”相关的记录,并将直接指引我通往那段回忆。
      顾不得湿漉漉的身体,我急不可待地跑着。
      来到教室后门,我短暂倚在门框——体质不好的我,连这短短的几百米路和几层高的楼都差点要支撑不住——旋即跑向自己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此时正是晚自习的时间,本就不合时宜地出现,还发出这么大动静的我,引来全班人的目光——那目光,和早上那会儿如出一辙。
      但很快,他们的反应便朝着异常甚至诡异的方向而去。他们只是看着我,尽管眼神中写满了“不欢迎”,可面部却毫无表情,只是像几十个摄像头一般将镜头锁在我身上。远处的几个同学缓缓站起身,以极其僵硬的步伐朝我而来;而他们所过之处的同学,也重复着上述的动作,如此反复,最后形成一幅排山倒海般的画面,颇有美国丧尸电影的感觉。
      眼前的“僵尸”在一点一点朝我靠近。时间不多了。我赶忙朝书包深处翻找着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本。耳边不时传来一阵接一阵“滚出我们班”的低喃,若将其与教堂里的朗诵相联想,竟有种极为让人不适的相似。然而,这般景象,这般声音,怎么看怎么听都像是邪教啊。
      找到了!我把它取出,封面上早已布满灰尘。来不及拭去附着在其表面的灰尘,赶紧从第一页开始翻起来。扉页上写着一行英文:
      The Diary of Butterfly
      我迫切地往下翻着。
      “我们本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却因得益于将你我相连的梦、得益于名为‘海瑜’的桥梁,能够接触对方、与彼此沟通交流。”
      “可是今天的我有点累,就让疲惫的心歇一会儿再上路吧。”
      “总之呢,似乎一切都在变好。一起期盼下一个明日吧。”
      “无论如何吧,爱自己总不会有错的——因为可爱会常驻爱自己的人”
      “谢谢博士的鼓励,我现在正努力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呢!”
      “我想,只要还能与你相遇,我就能有更多机会继续认识更真实而深刻的自我吧。”
      “只留下一句最简单的祝福就好——对我们:海瑜,新年快乐!”
      “前路漫漫,但一起走下去一定会熠熠生辉。”
      ……
      眼前的一幕幕,本应像暖流般,涌入我的脑海,渐渐温暖着回忆。
      但,看着眼前的一行行字,却有着一处无比怪异的地方——唯有此,我想不出任何能对此作出解释的可能:
      眼前的每一篇日记,全都以相同的字迹写下。
      我无法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也许是我那最宝贵的回忆方才回归,须臾便化为最荒诞的笑话吧。
      困惑、怅惘、绝望……一时间,各种消极的情绪将我包围。
      耳边一句句“滚出这里”的声音逐渐靠近,眼前一双双僵直的手朝我伸来。
      我抱着脑袋,无法控制自己发出呐喊,意识也随着呐喊声的式微而最终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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