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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鲜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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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因过了探视时间,爱德华被客气地请了出去。当然,这只是表象,他在护士到来前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说,趁一会儿无人再翻窗进来。
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爱德华,全然忘了卡莱尔下午的话。
他说——晚点我会再过来巡房的。
“晚上好,贝拉。”卡莱尔此时就站在床脚,“我来做例行检查。你的腿感觉如何?身体还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我下意识拉紧被子,假装随意:“都很好,不用麻烦了。”
卡莱尔缓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我脸上,沉静、柔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很好?”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品味这个词。
我抬起下巴:“对,我很好。”
他低下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瞳孔安静而深邃。
“贝拉,”他轻声道,“作为医生,我很清楚一个人的状态是否‘很好’。”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拿出准备好的额温枪。滴的一声,我隐约看见屏幕泛起红光。
“100.4华氏度(38.0摄氏度)。”他淡淡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好?”
我心虚得不敢看他,只能移开目光:“只是……有点累而已。”
“嗯?”卡莱尔的语调轻轻一扬,“或许你还有精力谈谈下午的事?”
“什、什么下午的事?”
他直起身,表情温和得无懈可击,却令人感到莫名的慌张。
“你拒绝让我给你测体温。你说你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但你看着我时手都在抖。”
他一条条陈述,没有任何指责,却比质问更让人感到窒息。每说一句,我虚弱的防线就破裂一分。
“但如果你坚持没有问题……”他叹了口气,“那我将理解为你只是在逃避。”
“我没有逃避。”我仍旧嘴硬道,“我只是——”
“贝拉。”卡莱尔打断我。只是平静而简单的两个音节,却让我的心脏狠狠一缩,他说:“别对我说谎。”
空气猛地拉紧。
我咬了咬唇,偏开脸:“这是隐私,我没有必要和你说。”
卡莱尔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恢复平日里和煦的面容:“当然。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强迫。”
我暗暗松了口气,心底的某处却奇怪的感到一丝……失落?
“我一会儿会让护士给你输液,你需要好好休息。所以——”他将灯光调暗,“爱德华不会来了。”
我猛地抬头:“什么?”
卡莱尔在门口停下,神情冷静而礼貌:“我方才碰见他了。我告诉他,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打扰你休息。”
他微微颔首:“晚安,明日见。”
我又无意识地咬住唇。他把爱德华赶走了,我不觉得今晚还能心安。而且……我更不愿承认的事实是——
明天我根本不想再面对他。
我躺在病床上,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般乱窜,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一瞬间的微痛把我从漂浮的迷雾里拽回了现实。可这种清醒只维持了片刻。很快,我又被自己的念头吞没,重新跌回那个混乱而失序的世界里。
我为什么会梦见卡莱尔?梦里的他,或者梦里的我们是那样的真实?这些梦代表了什么?又暗示了什么?太多太多的问题如同细长的藤蔓萦绕,我无法拨开,也无法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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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睁开眼时,窗外的白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房间。我难得睡了个好觉,没有恐怖的场景,没有奇怪的人物,一夜无梦。
我抬起手背,发现针头被拔掉,上面只有一块平整的创口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Oh shit,shit!”昨夜值班的护士南茜匆匆忙忙冲进病房,手里的记录板差点掉到地上。她一进来就直奔我的床边,急得语无伦次:“贝拉!针!我忘记拔掉你的针——”
南茜的话在看到我手背时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
“医用创口贴?”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捧起我的手,“这是你自己处理的?”
“我?”我吃惊,赶紧摇头,“我没有。昨晚输完液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刚刚才醒。”
南茜皱眉,她查看输液管的末端,里面有回流的痕迹。她嘟囔:“难道我昨天处理完了?可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这个困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快,却带着压迫感。
我见南茜的神色明显的一慌,她似乎认出了是谁。紧接着,一位资深护士探头进来,对南茜投来不善的目光,语气严肃:“南茜,我和卡伦大夫有事情找你。”
南茜绝望闭上眼,喉咙滚动了下,灰头土脸地跟随对方离开。
……
当我从卫生间一瘸一拐出来时,正好看见南茜小声啜泣地回来。她看了我一眼,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她匆匆对我道了声对不起,便径直回到护士站。我想追问怎么回事,但显然这不是一个好时机。我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别了别头发,回到自己的病床。
约莫八点,另一名护士端着早餐进来。
我按捺不住好奇,还是问出口:“南茜她……还好吗?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护士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整个人凑近了半步,压低声音却藏不住兴奋八卦的语调:“喔,你还不知道吧?南茜被主任和卡伦医生狠狠说了一顿呢!”
她语速飞快,像是憋了一早上的大新闻终于逮到机会放出:“忘记替病人拔留置针可是大忌,万一你回流厉害,甚至感染,那可就是重大医疗事故,你懂的,医院最怕这种事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因为卡伦医生几个字紧绷了一瞬。
护士见我认真听着,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八卦味十足:“不过啊你们俩都算是走运。还好卡伦医生昨天来巡房的时候,不小心把工作卡掉在你病房了。等他后来回来找的时候——就是那么巧,他注意到你的血已经开始回流。”
“原来是……这样。”我说。
可事实真的像她说得一样吗?我明明记得卡莱尔昨夜离开时并没有落下什么。况且,卡莱尔向来是个做事利落的人。
我的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怪异感。
“噢对了,”护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卡伦医生还特地嘱咐过你的膳食。”
“膳食?”我疑惑。
“嗯,”她低头翻了翻记录板,“让厨房这几天给你加一份高蛋白、易消化的食物,尤其是牛肉清汤或者炖牛肉,有助于造血和恢复体力。他不想让你错过舞会。”
卡莱尔竟然还记得舞会。
护士合上记录板,随口一提笑道:“说真的,卡伦医生对你可真上心。”
“难道他对其他人不是这样吗?”
她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无伤大雅的调侃:“一般病人可没这么细致的医嘱。”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干干一笑。
·
晚些时候,卡莱尔按时来巡房。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内里的蓝色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方,搭配同色系的领带,温莎结。
他的装扮如同他的人一般,将一切都精确地收束在分寸之内。
卡莱尔此时正低头翻看病历,神情专注。金色的发丝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却与他此刻的严谨形成鲜明对比。
我注意到他的工作牌端正地别在左胸口袋上,位置恰到好处,甚至没有一丝歪斜。不知为什么,这个细节让我心里轻轻一颤——卡莱尔不像是会丢三落四的人,他怎么会把重要的工作牌遗忘在这里。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道,没有抬起头。
他的态度公事公办,仿佛昨夜那些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事情从未发生。
“挺好的。”我回答。
我的视线却忍不住再次掠过他胸前的工作牌,它安稳地悬挂在那里。
终于,我按捺不住发问:“卡莱尔……你是不是太在意我了?我是说……对一个普通病人来说。”
卡莱尔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认真地注视我:“医生关心病人很正常。”
他稍稍停顿了半秒,继续说,“尤其当病人是因为我们而受伤的。”
“因为……你们?”我怔了一下。
卡莱尔点头:“是的,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全然是因为我们。如果我们没有邀请你来打棒球,你就不会被詹姆斯一行人发现。”
“坦白说,我的确有私心。”他垂下眼眸,“我认为在这次意外里,我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我为此感到非常的……愧疚与自责。”
“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呢?”我急忙摇头,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他,“我的意思是,这不该归咎于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稳。
“我们谁都不可能预见未来——即便是爱丽丝,她看到的也从来不是完整的未来。未来,它本身就充满了未知。”
我抿唇,真诚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天我真的死了……那也是命运的安排,而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我顿了顿,不忘补充:“当然,那绝对是詹姆斯的错。”
卡莱尔眼底的愧疚稍稍松动。
我继续说道:“况且,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已经死了。我现在之所以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是因为你们,你们拯救了我。”
卡莱尔听完我的话,露出一抹笑容:“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想,贝拉。但——”
“事情终究因我们而起,所以我衷心希望你能恢复得更快。这就是我的私心。”
他说得十分坦荡。
我的脸一下子又烧了起来——老天,我怎么可以误解他的好心,对他起了不该有的揣测。难道只是因为自己那些梦?我开始鄙夷自己的那些龌蹉的想法,我怎么可以,无端怀疑正直的卡莱尔……
“对不起,”我嗫嚅,“我刚才那样问好像……有些过分。”
卡莱尔摇摇头,没有责怪,而是认真地说:“你没有错,你有权怀疑任何让你感到不安的事。”
他的理解反而让我更加的……内疚。
我挠了挠脸颊,忽然想到今早的话,问说:“对了……我听她们说你是因为掉了工作卡回来的,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对吗?”
“确实不是。”卡莱尔大方承认,语气轻而缓,“我回来是因为我闻到了血。”
我呼吸一滞:“闻到……我的血?”
医院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人类的鲜血,尤其是急诊,几乎斥满了血淋淋的病人。卡莱尔怎么可能只凭借味道就精准判断那是我的血液,还如此微量……
卡莱尔笑意不深,却意味太多:“是的,因为你的血味和别人不一样——”
他稍稍俯身,声音轻得像擦过耳边的风。
“它……格外鲜甜。”
话落,我的心脏像被什么攫住。既不是恐惧,也不是羞耻,而是一种无法分辨的紧张。即便卡莱尔用“鲜甜”来形容我的血液,我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失去控制,做出任何逾矩的事。以他的自制力与克制,我很清楚他绝不会伤害我。只是,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蔓延,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它像一阵杂乱的风在胸腔里徘徊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着落点。
我短暂地失去了判断力。
我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又在下一秒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仿佛我在回避的不是卡莱尔,而是某种尚未成形,却已然让我不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