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见到你》舒洲

13、第十三章

　　午后的办公室,阳光斜照在绿植上,空气中飘着粉笔灰和茶水的味道.几个没课的女老师聚在一起闲聊,话题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婚姻上.

　　"我家老吴昨天居然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还偷偷订了餐厅...."

　　"哎呀,真羡慕, 我家那个木头,暗示了半天都没反应...."

　　"结婚前都是宝/结婚后...嘿嘿,能记住你生日就不错了...."

　　木可正在翻着画作,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那些关于婚姻的琐碎对话,像无所不在的尘埃,轻轻飘进她的耳朵里.可怕的是当天晚上她便陷进那个叫做婚姻的梦里.

　　黑暗像浓稠的墨,包裹着苏木可.她陷在沉睡里.呼吸沉重,眉头紧锁.

　　然后,一个声音穿透了混沌,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木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是吕长垚的声音.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梦境涟漪.

　　场景倏然变换。她穿着圣洁的婚纱，站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中央。吕长垚握着她的手，笑容得体，宾客满座，掌声如潮。可她的脚像被钉在原地，沉重的头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画面飞速流转。是婚后琐碎的日常。她系着围在厨房忙碌，他在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她却感到脊背僵硬。他规划着周末的行程，细无巨细；他评论着她的新画“不太适合挂在客厅”；他翻看她的手机，笑着说“只是好奇谁找我宝贝聊天,她的世界在一点点缩小，被规整进一个名为“妻子”的精致框架里。
　　然后，梦境变得更加沉重。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吕长垚狂喜的拥抱，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密不透风的“保护”。她被禁止再接触颜料，因为“对孩子不好”；她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因为“要以家庭为重”。她的画板被收进储藏室，落满灰尘。分娩的剧痛之后，是一个哭泣的婴儿。她抱着那柔软的小生命，内心却被巨大的空洞和疲惫吞噬。孩子的名字是长垚定的，早教班是他选的，连穿什么衣服、吃什么辅食，他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按部就班地扮演着“好母亲”的角色。
　　这一切，与她内心深处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的身影重叠了。那个童年失去母亲、在父亲沉默与疏离中长大的苏木可，她曾经那么渴望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一个不会轻易离散的家,所以当吕长垚带着他那份炽热而专横的爱出现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那份“稳定”。她以为婚姻和家庭能填补那份缺失，能给她渴望已久的安全感。
　　可这个梦，这个被一句“什么时候结婚”催生出的、仿佛过完了一辈子的梦，却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见了那个未来可能的自己—一个失去了光芒、失去了名字、失去了画笔，只剩下“吕太太”、“孩子妈妈”空壳的自己。那份对完整家庭的渴望，与眼睁睁看着自我被磨灭的恐惧，在梦中激烈地厮杀。
　　不...

　　她在内心无声的呐喊.

　　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拼命挣扎,想要冲破这梦境的桎梏.

　　猛地睁开眼。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切割着卧室的昏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身侧的吕长垚还在熟睡，手臂占有性地搭在她腰间。
　　苏木可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她需要真实的空气，需要确认自我的存在。窗外是沉寂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心有余悸。每一个细节，每一种窒息感，都清晰地烙印在感官里。
　　可这个梦，像一记闷棍，敲醒了她。

　　窗外,天空湛蓝,飞鸟掠过.自由曾经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如今却好像在梦中被预支,被抵押了.

　　如果未来真的是这样,她似乎...并没有准备好.

　　吕长垚翻了个身,手臂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揽,却扑了空.

　　他撑开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视线在房间里搜寻,最终定格在窗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苏木可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望着窗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背影单薄的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雾.

　　“谁让你不穿鞋子？”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木可回过头。逆光中，他的轮廓被晨曦镀上一层金边，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宠溺。他掀起被角，声音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过来"几乎是本能驱使，她走回床边，钻进了还留着他体温的被窝。熟悉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双脚，他的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这一刻，感官背叛了理智。
　　他的体温像有魔力，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入她的肌肤，温暖得让她几乎落泪。这种被紧紧拥抱的感觉，这种仿佛被珍视、被需要的感觉，像最有效的麻醉剂，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梦。
　　她在清醒与梦境间来回切换。
　　此刻的温暖如此真实，吕长垚的心跳贴着她的后背，平稳而有力。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她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像一只找到归宿的鸟，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让她眷恋的温度.

　　吕长垚在她耳边满足地喟叹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迷迷糊糊地又陷入浅眠。
　　木可却彻底清醒了。
　　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抱里，感受着这份让人沉溺的温暖，内心却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另一半却已经看见了温存背后那条逐渐狭窄的道路。

　　婚姻里的爱终会被消磨—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浇在她矛盾的心上。她害怕有一天，这个给予她温暖的男人，会变成梦中那个温柔地扼杀她灵魂的刽子手。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开始了。她仍然在他的怀抱里，像一只暂时栖息的小船，既贪恋港湾的平静，又恐惧永远的停泊。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还没有答案。但那个梦，已经像一粒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也许终有一天，她必须在这让人眷恋的体温和内心渴望的自由之间，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