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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凉山

      一个仿佛被世界都遗忘的角落,木可所理解的贫瘠或许只是物质上的悬殊,可当她真的身临其境时,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果真没有公平一说.

      母亲日记本里的凉川虽贫瘠但未曾描绘如此.

      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泥土,草木和远处雪山的清冽气息,那是木可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月,她背着画板,试图用颜料捕捉这片土地未被驯服的灵魂.

      那天下午,她坐在山坡上,勾勒着远处随风翻飞的经幡.五彩的布条在湛蓝的天幕下舞动,仿佛诸神低语.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破了宁静.

      山道下,一个当地妇人凄厉的哭声划破空气,人群迅速围拢,嘈杂声中夹杂着惊慌.

      苏木可放下画笔,快步下山.拨开人群,她看到一个小女孩躺在地上,面色紫绀,身体痛苦的抽搐,嘴边还有未清理干净的野果残渣,女孩的母亲六神无主只会抱着孩子痛苦.

      周围的人群慌乱,却束手无策.

      "让开!都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一个冷静不容置疑的声音穿透嘈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衫,身形挺拔的男人快步走来,他肩上挎着一个明显的医疗急救包.

      人群中有道震惊:"是医生,是来咱们山区的医疗队医生."

      他甚至没有多看周围一眼,立刻跪倒在女孩身边.他的动作快的惊人,检查瞳孔,触摸颈动脉,判断呼吸状况.

      "窒息前期,疑似神经毒素."他快速对旁边的队友说了一句,声音低沉而稳定,仿佛不是在抢救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而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问题随即出现-队友匆忙翻找药箱,脸色一变:"阿托品....备用针剂好像在路上颠簸破了."
      人群一阵骚动,希望瞬间暗淡.女孩目前哭声更加绝望.

      宫隽眉头死死拧紧,额角渗出血汗.没有特效解毒剂,在这偏远山区,送到医疗队临时帐篷处也要一个多小时,孩子撑不到那个时候.

      就在这时,木可站了出来.

      "医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坚定,"我认识这种果子,后山有一种阔叶草的根茎捣碎能缓解毒性,我不知道科不科学,但..."

      宫隽猛地抬头,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突然开口的年轻女孩,眼睛亮的惊人,带着一种与周遭慌乱格格不入的执拗.

      没有时间犹豫和质疑,他瞬间做出决定.

      "哪种草,描述样子"他语速极快,同时双手不停开始给女孩进行催吐,争取时间.

      "叶子像手掌,边缘有细锯齿,根茎是黄白色是,折断有乳白色汁液."苏木可飞快的回忆着"后山坡背阴处就有."

      "我去."一个年轻的当地小伙子自告奋勇,转身就往后山跑.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宫隽全力维持着女孩的生命体征,他的白衬衫被泥土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后背,但他的双手始终稳定,眼神专注的像要穿透生死,苏木可蹲在一旁,用自己带来的清水协助他清理女孩口中的污物,递上他需要的任何东西,沉默而高效.

      终于,小伙子抓着几株沾着泥土的草根狂奔回来,苏木可立即辨认:"是这个."

      宫隽毫不犹豫,快速捣碎草根,挤出汁液,极其小心的滴入女孩口中,每一滴都关乎生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所有人都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女孩剧烈的抽搐慢慢平息了,虽然依旧昏迷,但紫绀色的脸色逐渐褪去,出现了微弱了自主呼吸.

      一片死寂后,爆发出庆幸的惊呼.

      宫隽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抬手用胳膊拭去额头的汗珠,泥土在他额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苏木可脸上.

      夕阳正好从山脊斜照下来,她身后是猎猎作响的五彩经幡.

      那一刻风似乎静止了.

      "谢谢"宫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的民间智慧救了她."

      苏木可摇摇头,露出一个清浅而真诚的笑容:"是你没有犹豫,相信了一个陌生人的话."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劫后余生的寂静里,在凉川辽阔的天地间,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悄然建立.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她回过头,风吹起她的发丝:"苏木可."

      "宫隽"他回道,没有多余的话.

      她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画板,背景融入了夕阳的金光里.

      宫隽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转身走向队友,她的名字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会像一颗看似微不足道的种子,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在他自以为理性坚固的心里,顽强地生根发芽,最终长成缠绕他一生的毒蔓.

      凉川的夜晚,星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村口空地上燃起了篝火,村长摆下的接风宴朴实至极,几张矮桌,地上铺着旧毯子,碗里是炖得烂熟的土豆羊肉,酒是自家酿的青稞酒,辛辣呛喉,却带着直抵肺腑的暖意.

      宫隽和医疗队的同事们被奉为上宾。苏木可作为村里暂时的“自己人”,也和随行的支教老师们被村长热情地拉到了席间,恰好坐在宫隽的对面。

      火光跳跃,映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清晰的脸部轮廓。他和同事们聊着路上的颠簸、接下来的山区义诊,言辞简洁专业。苏木可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回答村长关于教学上的问题,目光却不自觉地多次落在他身上。下午他抢救女孩时那种绝对的专注和此刻的冷静,形成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寒暄间隙,他忽然抬眼看向她:“白天,多谢。”
      苏木可摇摇头:“你已经谢过了。”
      “那种土方,很冒险。”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批评。
      “凉川有很多东西,是现代医学记录之外的。”她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坚定,“这里的人靠山吃山,也靠山救命。”
      宫隽似乎想说什么,嘴角微动。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猛地撕裂了宴席上还算轻松的氛围。

      老师!苏老师!”一个满身是土的小男孩哭着冲过来,一把抓住苏木可的衣袖,“扎西..扎西他从坡上滚下来,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苏木可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一-扎西是她的学生,聪明又调皮。几乎在同一时间,宫隽和医疗队的成员也立刻放下了碗筷。
      “带路!”宫隽的声音瞬间切换回下午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孩子领着他们狂奔到村尾的一个土坡下。瘦小的扎西躺在地上,抱着流血的胳膊痛苦地呻
      吟,旁边扔着几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蚱蜢-显然是贪玩摔下来的。
      宫隽立刻上前检查。伤口很深,需要清创缝合。他快速打开随身带来的简易急救包。
      苏木可蹲在一旁,紧紧握着扎西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不停地安抚他:“别怕,扎西,医生来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稳定,奇迹般地让哭泣的孩子稍微平静下来。

      宫隽清理伤口、准备麻醉、穿针引线。火光下,他的动作流畅精准,仿佛这不是在荒僻的山村土坡下,而是在无菌的手术室里。苏木可配合着递器械,按住孩子,动作默契得仿佛排练过。
      就在缝合接近尾声,众人都稍稍松了口气时,村长和几个老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看到几乎处理完毕的伤口,村长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宫隽和陆赟正在收拾的、沾了血的纱布和器械上,脸色猛地一变。
      “宫医生...陆医生..苏老师..”村长的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愧疚,“你们...你们..这孩子...这孩子他...”老村长重重跺了一下脚,痛苦地闭上眼:“这孩子有那个病...艾..艾滋病啊!是从他阿妈那里传来的!我们都...都尽量小心着的...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哇!”
      “艾滋”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寂静的夜空里。
      刚才还围着的人群下意识地齐刷刷后退了一步,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无声的恐惧和排斥。

      宫隽和陆赟的动作同时僵住。他们看向自己手上因刚才紧急处理,虽然戴了手套,但并非严格的手术防护,是否有破损?是否有看不见的细微溅染?
      苏木可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刚才紧紧握着扎西的手--那手上,似乎还沾着孩子摔倒时的泥土和.或许还有未被察觉的血迹。
      专业的反应最先从宫隽身上体现出来。他极其冷静地快速脱下外层手套,对陆赟和自己进行了初步的暴露风险评估。情况不容乐观。
      按照标准流程,他们两位医生和苏木可这位非医疗志愿者,作为可能的血液接触者,必须立刻进行隔离观察,并尽快开始预防性用药评估(虽然在这偏远地区,获取药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问题)。
      “村长,”宫隽的声音沉静得可怕,压制着所有情绪,“请立刻安排一处单独的地方,我们三人需要进行阻断处理。接触过的所有物品必须严格焚烧处理。”
      隔离点被安排在村尾废弃已久的小学教室。唯一的一扇窗户钉着木条,门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村长和村民们站在外面,脸上交织着感激、恐惧和深深的歉意。他们送来了被褥、食物和水,放在门口,却不敢靠近。铁门“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门内,是短暂的死寂。
      陆赟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走到角落铺开被褥,显然不想说话。
      苏木可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她看着自己那双曾经握过画笔、此刻却可能沾染了病毒的手,肩膀微微发抖。不是害怕疾病本身,而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变和周遭无声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宫隽检查了门和窗,然后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我,苏木可。”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暴露后感染的概率并非百分之百。甚至很低。”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医生特有的理性,奇异地安抚了她,“现在,恐慌是最没用的情绪。我们需要的是等待和冷静。”

      他递给她一瓶水和自己带来的消毒液:“先彻底清洗所有可能暴露的皮肤。尤其是你握过他的手。”他的镇定像一块岩石,让她找到了暂时的依靠。她依言照做。
      漫长的48小时,开始了。
      第一个夜晚最难熬。角落里陆赟辗转反侧。苏木可毫无睡意,盯着从窗户木条缝隙里透进来的冰冷星光。铁门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望去,看到宫隽也靠着门坐着,没有睡。
      “睡不着?”他低声问,声音隔着铁门有些模糊。
      “嗯。”她轻轻回应。
      “聊聊?”他说。
      于是,隔着一扇冰冷的铁门,他们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对话。从为什么来凉川聊起。
      她说起都市画廊的喧嚣和虚假,说起渴望用画笔记录真正有生命力的东西,说起孩子们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眼睛里纯粹的光。

      他听着,然后说起无影灯下的争分夺秒,说起医学的意义似乎不止于繁华都市的高精尖手术,更在于最需要的地方伸出的一双手。他们聊起大学时代,聊起各自喜欢的书和电影,聊起对未来的迷茫和坚持。他发现她并非只有艺术生的感性,对事物有敏锐而独立的思考。她发现他冷静专业的外表下,藏着对生命近乎固执的尊重和一种不擅表达的理想主义。
      铁门没有阻隔交流,反而因为这段因意外而被迫共处的特殊时光,让两个原本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迅速窥见了彼此灵魂的底色。

      薄唇微启:"前往凉山的行程你经历过的吧?从市里过来短短一百公里的距离,我们医疗车足足开了十几个小时,一路上因为颠簸,导致头部不断碰撞越野车顶的次数都记不清了,但这不算什么?知道为什么我们医疗队要选择这里吗?对我们来说这里是最贫瘠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样本.恶劣的气候,艾滋,毒品.所有你想象不到的因素几乎都浓缩在这其中,你认真告诉我,你到底哪来的自信来这里支教?"

      "我..想看看 我母亲日记本里的凉山长什么样子."她眉眼含笑:"你知道吗?这里也是我爸妈曾经支教过的地方."

      第二天,阳光透过木条的缝隙照进灰尘飞舞的教室。气氛缓和了许多。陆赟也开始加入聊天。他们甚至玩起了猜谜游戏,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
      宫隽看着苏木可三笔两笔就勾勒出生动的小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漫长的48小时终于过去。医疗队有随行人员送来血液检测风险评估,三人均未出现急性反应症状.
      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空气的那一刻,苏木可种重获新生的恍惚。

      那48小时,像一场短暂而密集的梦,隔着一道铁门,他们从陌生人变成了共享过一段独特时空的人,那道门隔开了可能的病毒,却让某些更微妙的东西无声无息的渗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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