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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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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微垂,街摊小巷都亮起了烛火灯笼,百姓谈笑游街,与京城全然不同。
周濯戴着帷帽,对这华州城一时赞叹不已,看来这华州城的父母官还不错。
本着饭后消食的想法,周濯把这一整个朗兴大街都逛了一圈。
与密探的简报传来的一致,百姓安居,产业兴旺,看着一面和谐。
一个时辰后,周濯便回到整条街最高的楼——醉月楼的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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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而回?清澜好生替本王节省。”戏谑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周濯关门的手一顿,而后回身:“殿下倒是无聊得紧。”
裴蕴依靠在窗前的榻上,周濯径直落坐在屋中正桌的椅子上。
桌子上有一木盒。
“这是哪来的什么线索?”周濯瞥向盒子,直接开口。
“呵呵,”裴蕴莞尔,“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就笑盈盈等着看他反应。
周濯听罢,直接打开,却是一股温热的带着甘甜的香气。
赫然是一碗燕窝莲子粥。
“怎么是这个?你来一趟就为了这一碗粥?”周濯眉头扬起。
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竟然只是个吃食,南昭王子夜晚前来只为送一碗粥?
“唉,”裴蕴语调上扬,“周大人往日在京城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本王可不想周大人在本王的招待下还不如从前。”
周濯刚要开口,裴蕴打断:“莫要凉了,吃完再说。”而后又自顾自地吹着他的风,赏着他的月。
周濯定定望了他一眼,就拿起了一旁的勺子。
裴蕴听到声响,眼眸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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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口中尚有甘甜:“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哒——”一枚白青色的莲花玉佩落在了那只空碗旁。
“明日午时三刻,墨书街听风弄墨,逛逛去。”裴蕴语调随意,但是眼睛却瞧着他。
周濯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并未拿过,他转身正对榻上之人:“这么多天了,周某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帮我,殿下想要的,怕是只能是周大人给的,而不是我这个已死之人。”
裴蕴微一愣,随即“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凤眸弯起,轻笑:“清澜怎知我图的,不是你这个“人”呢?”
话音未落,裴蕴已经欺身靠近,再将冰凉的扇骨点了点周濯的心口。
周濯面色不变,用两指隔开了那把点在他心口的扇子:“殿下不愿坦诚,周某亦不强求。救命之恩必当相报,不过殿下明白,有损景国之事,周某恕难从命。”
裴蕴微微摇头,脸上戏谑的笑容淡去几分,轻声叹道:“好生让人伤心,”他并没反驳,“本王在你心中就是这般精于算计,毫无真心可言么?”
不等回答,倏然转身:“明日莫迟,江先生。”裴蕴说完便踏步离开了听雪阁。
周濯望了望他离开的背影,颇有点无奈,却也无端地松了口气。
裴三王子好戏真多,这心思难知晓吗?这般作态,倒像是他周濯薄情寡义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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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三刻,听风弄墨。
周濯踏入书坊时,一股陈年墨香和新纸的气息夹杂着隐约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周濯目光先被正中区域吸引——素帛垂挂,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灵堂模样。几副熟悉的字帖被精心装裱,悬于素帛之前。
四五个书生模样的人静立其前,有人低声吟诵帖中词句,有人垂首默然,亦有些许杂役在收整近日来书坊中的悼念之物。
周濯脚步未停,帷帽下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副字帖,径直走向一侧陈列书画的区域。
这听风弄墨确有名堂,经籍典藏分门别类,浩瀚如林。四壁张挂的,也不乏历代大家真迹或精良摹本。此间气韵沉静,与京中总店相比,少了几分帝都的贵气逼人,多了几分南地的清雅涵蓄。
周濯依旧戴着帷帽,不过也简单易了容,让面目更与江眠本人相像,身着淡青色罗衫,腰间佩戴着莲花玉佩,墨发垂在身后。
他踱步到一处风俗画处,画名——春熙安居图,而图中的标志牌楼“朗兴大街”明示此乃华州城景致。
周濯隔着帷帽的薄纱细细端详这幅图。
这幅图不大,约莫三尺,内容倒是丰富。百姓姿态各异,神情生动,市井繁华,热闹祥和,线条流畅,色彩浓淡相宜。构图方面也甚为精巧,以东街的胡饼店为中心,连接起景国百姓与胡人的和谐,飞禽走兽亦现和乐之态。
周濯一时分不清这画中安宁是否当真存在,还是画师心中的桃园梦。京城尚且见不到此番景象,和谐安稳的生活不正是百姓所求么。
“咦?这位公子,可是姓江?”陌生老成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将周濯拉了回来。
一个约莫四五十的男子,一双三角眼堆在国字脸上,目露惊喜地看着周濯,衣着华贵,丰腴的体显着他的富足,手中盘着锃亮的核桃。
周濯整了整衣袖,平淡回复了是。
男人立时兴奋,高声道:“果然是江先生!一看到这枚玉佩就觉得是您。自坪州一别后,日日思念先生丝竹之音,不知何时能再见。老天怜君,让在下又见到了您,不知先生目下与何处下榻?”
一时之间,这听风弄墨的人都被这高呼吸引目光,不少人渐渐聚了过来。
帷幕下,周濯的脸不由皱了一下,轻咳一声道:“蒙君厚爱,不甚殊荣。江某暂居裴公子府上。”
裴公子——华州城无人不知这个名号,这是醉月楼的东家,亦是城中三大银庄的主子。
话音一落,几乎整个书坊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那富商脸上立刻堆满了“果然如此”的钦羡神色,声音又高了几分:“原来是裴三公子府上的清客!这就难怪了!江先生这般妙音,合该由裴公子那般的人物品鉴,方才不辱没了先生琴艺啊!”
这人定是裴蕴安排的。
周濯脑中兀然又浮现了裴蕴张扬秾丽的脸,心下暗道:这人的招摇性子,还真是不减啊。
坊内诸人渐渐聚了起来,而听风弄墨二层雅间一白衣男子也注意到了这边,朝下望去。
被围在正中之人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立如松鹤,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那位公子,可要上来喝一杯。”异样的熟悉使得娄灵钧直接开口留人。
有人见是娄刺史的公子,不由倒吸一口气。窃窃私语之声愈发多了起来。
周濯心下一凛。刺史之子……是巧合,还是裴蕴安排的又一环?
须臾,他已拿定主意,隔着薄纱,周濯微微拱了拱手,沉声道:“江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接着朝富商颔首。
商人听罢,眼睛忽闪微芒,笑嘻嘻道:“既然娄二公子相邀,小人便不多耽搁了,只望今后有机会能在听先生一曲。”而后悄然隐于人群。
周濯穿过人群,缓步上了二楼,也将那娄二看得清楚了。
这人有着一双柳叶眼,素白服色,一根玉簪挽起部分的发丝,神色温和,但周濯却觉得此人莫名得让他觉出几分诡异。
娄灵钧微弯腰邀周濯入了雅间内,含笑道:“方才听闻公子姓江,自坪州来?”说话间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茶。
周濯先浅啜了口茶,只一口,眉梢就挑了起来。
茶汤清冽,入口如兰,龙团凤饼——竟是贡茶!
周濯神色隐在薄纱后,未露异样,心下却骤然一凛。这茶便是京中权贵也难得,华州刺史很是不简单啊。
“好茶。”周濯放下茶盏,“在下确是坪州佑安人士,单字眠。”
娄灵钧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男子,那分熟悉挥之不去。听闻“坪州”二字,不免勾起唇角,眼里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坪州小生不曾去过,但一直心向往之。”
周濯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哦?恕江某直言,坪州僻远,向无盛名,不知公子向往何处?”并非周濯不了解,而是他太了解。
坪州地处景国之南,山多水多,只是土肥流失,实在种不出什么来。周濯初为官时便被先放到此,彼时只觉坪州百姓贫苦,无法安身,后引茶种、通商路,商队走货南北,才慢慢让百姓得以温饱。
“那可是周濯周大人励精图治之地!我一直想看看他治理的地方是怎样的。”娄灵钧眼中霎时迸发出纯粹的光亮,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
周濯灵光一闪。他知道那诡异感哪来的了,这娄灵钧前番模样活脱脱是京城的周濯,从衣着、举止到神态,甚至那副谦和的作派,都是刻意在模仿昔日的自己。而此刻他谈及自己钦佩之人,才终于露出本真性情。
“咳,原来如此。”周濯稳住心神,语气平淡无波,“周大人治下确实让坪州越来越好了,只可惜,周大人好几年前就调回京都了,只怕娄公子再前去相看,也不得见昔日周大人治下之景了。”
“那又如何?”娄灵钧几乎是立刻反驳,笃定道:“民生之树,既已栽下,年年自有新枝。能亲眼得见坪州今日风貌,便知周大人当年心血未曾白费。”
周濯复又啜了一口茶,只轻声回道:“嗯。”
娄灵钧咳了两声,又开始如前般端装起来,语气随意问道:“江公子可否真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