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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阁楼里的SOS与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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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纺厂家属院是典型的老国企宿舍区。
六层高的红砖楼,墙面爬满深绿浅褐的爬山虎,有些窗户还糊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蓝色玻璃纸。楼间距窄,晾衣绳横七竖八,挂着的衣服在午后的风里微微晃动。
林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光屏依然安静,没有弹出任何预警。但那种细微的、不协调的“波动感”又出现了——比在后院感知到的更清晰一些,像水底传来的沉闷震动。
来自最里面那栋楼。
她走进院子。几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摘菜,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六号楼在院子最深处,背阴,楼前的水泥地裂缝里长出野草。果然如老李头所说,这栋楼的路灯杆锈蚀得厉害,灯泡不是碎了就是不见了。
林柚站在楼下抬头看。
老式楼房,每户在五楼和六楼之间有个小小的阁楼窗,大多数用木板钉死了,玻璃蒙着厚厚的灰。
她绕着楼走了一圈,在楼后侧的垃圾集中点旁边,找到了通往楼顶的露天楼梯——锈迹斑斑的铁架子,踏板上积着腐叶和鸟粪。
正要往上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谁?”
林柚回头,是个六十来岁的大妈,手里拎着菜篮子,眼神警惕。
“阿姨好,我是民俗专业的学生。”林柚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在做老城区居住环境的调研,拍点建筑照片。”
大妈打量她,脸色缓和了些:“学生啊……这破楼有什么好拍的?”
“就是这种老建筑才有研究价值。”林柚语气尽量自然,“阿姨,听说这栋楼最近有些……奇怪的动静?”
大妈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你也听说了?”
“听茶摊的李爷爷提了一句。”
“老李头就是嘴快。”大妈啧了一声,凑近些,“小姑娘,我劝你别打听这些。这几天好几户都说听见了,找了人来瞧,也瞧不出什么。物业说可能是水管老化,但……”
她欲言又止。
“但什么?”
大妈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但老王家那猫,你是没看见——平时温顺得很,前天晚上对着阁楼门又抓又叫,毛全炸起来,跟见了鬼似的。老王把门打开,里面空空荡荡,积了厚厚一层灰,根本没人进去过的痕迹。”
林柚心里一紧:“阁楼门锁着?”
“锁着呢,钥匙就老王自己有。他开了门进去看,什么都没有。”大妈摇头,“这事儿邪乎。你要拍照就拍外面吧,别往楼顶去,那楼梯年久失修,危险。”
说完,大妈拎着菜篮子匆匆走了,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柚目送她离开,转身看向铁楼梯。
危险?她现在最不怕的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危险。
她握了握兜里的铜钱,抬脚踩上第一级台阶。
铁架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还算牢固。她小心地往上走,尽量不弄出太大动静。爬到四楼左右的高度时,那种“波动感”明显增强了。
不是从某个具体方向传来,更像是整栋楼在散发一种极低频的、悲伤的震颤。
爬到楼顶平台时,她喘了口气。平台堆着废弃的太阳能热水器、破花盆和一堆不知名的杂物。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有些晃眼。
她走到平台边缘,看向那些阁楼的小窗户。
大多数都被木板钉死,只有最西侧的那扇,木板松脱了一半,斜挂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就是那里。
波动的源头。
林柚盯着那扇窗,试图分辨里面有什么。但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需要更近一点。
从平台到阁楼窗之间,有一截大约半米宽的水泥檐,连着排水沟。她估算了一下距离——大约三米,中间没有护栏。
下面是六层楼的高度。
她手心出了汗。
前世她有点恐高,坐玻璃电梯都犯怵。现在这具身体似乎也有同样的本能反应。
但那个波动……那种悲伤的、机械重复的频率……
如果是求救信号呢?
她深吸一口气,把铜钱握在左手手心,右手扶住平台边缘的水泥护栏,抬腿跨了过去。
水泥檐比她想象的更窄。她背贴着墙面,一点点横向挪动。风从楼缝间穿过,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角。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和那个遥远的波动节奏混在一起。
挪到一半时,她往楼下瞥了一眼。
瞬间眩晕。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专注于墙面粗糙的触感,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波动。
终于挪到阁楼窗前。
松脱的木板斜挂着,她用肩膀轻轻顶开一道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阁楼里一片漆黑,灰尘味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几秒后,她才勉强看清轮廓——大约十平米的空间,斜顶,堆放着一堆蒙着白布的旧家具、几个破纸箱,还有一堆用麻袋装着的、看起来像是旧书报的东西。
波动就是从那个角落传来的。
林柚摸出手电——原主留下的老式手电,光线昏黄,但勉强够用。
光束扫过灰尘,在空气中划出清晰的轨迹。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
脚下踩到什么,“咔嚓”一声轻响。低头看,是个断了弦的旧羽毛球拍。
绕过一堆旧椅子,她看到了。
角落里,靠墙立着一架……乐器?
像是古筝,但更窄,更长,琴身已经褪色成灰褐色,琴弦断了七八根,剩下的也松垮地垂着。琴身上雕刻的花纹被灰尘覆盖,只能隐约看出是某种藤蔓的图案。
而波动,就是从这架残破的乐器内部传出来的。
微弱,但持续。三短,三长,三短。停顿。重复。
SOS。
林柚蹲下身,手电光仔细照过琴身。在琴头的位置,她看到一行极小的、已经模糊的刻字:
“箜篌·民国廿六年春制于金陵”
箜篌?不是古筝?
她伸手,轻轻拂去琴身上的积灰。
就在指尖触碰到琴木的刹那——
“嗡……”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颤音,从残存的琴弦上传来。
不是物理震动,更像是一种……共鸣。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光屏终于有了反应:
【检测到微弱灵性残存:箜篌器灵(即将消散)】
【状态:极度虚弱,意识破碎,仅余执念重复求救信号。】
【成因:原为民国乐师精心制作、以心血滋养之爱物,经战乱流离,被遗弃于此阁楼六十七年。微弱灵性因主人临终执念(‘望有人拾之,莫使绝响’)而残留,随岁月流逝濒临彻底消散。】
【威胁等级:无。】
【建议:可尝试以灵力温养(需消耗谱系经验值),或为其寻一新主(需通音律、有惜物之心者)。若放任不管,预计完全消散时间:14天。】
器灵。
不是妖精,是器物因长久陪伴或执念而生出的微弱灵性。
林柚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眼前这架残破的箜篌。
琴身一角有个深深的磕痕,像是被重物砸过。断弦蜷曲着,像枯萎的藤蔓。
她伸出手,这次不是轻拂,而是将掌心轻轻贴在琴木上。
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似乎“看”见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穿长衫的男人在灯下精心雕琢琴身,手指轻柔;
战火,奔跑,琴被匆忙塞进行李;
昏暗的阁楼,琴被遗落在角落,灰尘一年年覆盖;
最后是一个苍老的手,颤抖着抚过琴弦,轻声说:“对不住……对不住……”
然后那手垂落。
画面碎成粉末。
林柚睁开眼,手还贴在琴木上。那悲伤的波动,此刻清晰得如同心跳。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她轻声说。
琴没有回应——它早已无法回应,只剩下本能的求救。
光屏弹出提示:
【是否消耗3点经验值,为‘箜篌器灵’注入微弱灵力,稳定其状态?】
【当前经验值:5点。】
【注意:经验值可用于解锁谱系功能、兑换物品,请谨慎使用。】
林柚几乎没有犹豫。
“是。”
手腕微微一热,5变成了2。
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光从她掌心渗出,没入琴木之中。
刹那间,那些残存的琴弦轻轻震颤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澈的音符——像是深井里投入一颗石子,回声空灵悠远。
波动停止了。
不是消失,而是从那种机械重复的求救频率,变成了一种平缓的、沉睡般的呼吸节奏。
光屏更新:
【箜篌器灵(稳定)】
【状态:沉睡温养中,消散危机解除。】
【后续建议:长期温养需持续灵力投入,或为其寻得珍视它的新主人。器灵若得新生,可能反哺持有者。】
林柚收回手,看着眼前依旧残破的箜篌。
它还是那架被遗弃在阁楼的旧乐器,但有什么不一样了——那种萦绕不散的悲伤和绝望,淡去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等我。”她对琴说,“我会想办法。”
转身准备离开时,手电光扫过旁边一个破纸箱。箱子里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
她蹲下,翻开。
是一沓旧乐谱,钢笔手抄,字迹工整。最上面一页写着《春江花月夜》改编箜篌谱,落款“丁丑年秋,怀素”。
乐谱下面,压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坐在窗前,怀中抱着一架箜篌,低头浅笑。女子眉眼温婉,箜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正是眼前这架。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小字:“金陵春深,与箜篌共度。愿琴声不绝,岁月长宁。——怀素,民国廿七年四月。”
林柚小心地把照片和乐谱收好,放进外套内袋。
她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箜篌,转身钻出阁楼窗。
回去的路比来时轻松些。她踩着水泥檐挪回平台,再从铁楼梯爬下楼,双脚重新踩在地面上时,才感觉到腿有点软。
不是怕高,是刚才那种沉浸式的共鸣,消耗了她不少精神。
她靠在楼墙上缓了缓,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居民那种闲散的步伐,而是有目的的、径直朝她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林柚警觉地抬头。
两个男人出现在六号楼前。
一个四十来岁,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拿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边走边低头看。
另一个年轻些,二十七八,穿着休闲夹克,手里拎着个黑色工具箱,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两人都看到了林柚。
西装男眉头一皱:“小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
林柚站直身体:“路过,歇会儿。”
夹克男打量她,目光在她沾了灰尘的裤脚和手上停顿了一下:“这栋楼最近不太平,没事别在这儿逗留。”
“你们是?”林柚反问。
“物业请来看看风水。”西装男晃了晃手里的罗盘,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傲慢,“有些东西,普通人不懂,最好离远点。”
林柚心里一动。
看风水?这俩人身上有种让她不太舒服的气息——不是宴临那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而是一种……油腻的、混杂着贪婪的窥探感。
光屏悄无声息地弹出一行小字:
【检测到低阶术法波动(目标:西装男手持之‘寻灵盘’仿制品)。】
【检测到微弱恶意窥探(目标:夹克男,具备基础望气能力)。】
【威胁评估:低。但建议避免冲突,尽快离开。】
果然不是普通人。
林柚点点头:“那我走了。”
她转身往院子外走,能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拐出楼角。
走出家属院大门,她才松了口气。
但没完全放松——那两个人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巧合。
她走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买了瓶最便宜的水,站在店门口慢慢喝,眼睛盯着家属院出口。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两个男人出来了。
西装男脸色不太好看,正对着夹克男说着什么,手势激动。夹克男则皱着眉,不时摇头。
他们没坐车,而是朝南边走了。
林柚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隔着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她跟着他们穿过两条街,最后进了一家看起来普通的茶馆。茶馆二楼窗户开着,能看见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茶。
她不能跟进去。
正想着该怎么办,手机响了——是原主的旧手机,铃声刺耳。
她走到一旁接起,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林柚小姐吗?”对方是个年轻女声,语速很快,“我们是‘都市传说异常事务管理局’档案科,看到你在论坛上的民俗调查留言。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管理局?
林柚心头一跳。
宴临提过这个机构,谱的日志里也隐约提到过“官方”。
“现在?”她看了眼茶馆二楼。
“对,地址我发你短信。如果方便的话,一小时内到最好。”对方语气礼貌,但不容拒绝。
林柚沉默了两秒。
“好,我过去。”
挂断电话,短信立刻进来,是个位于市中心商务区的地址。
她最后看了一眼茶馆二楼那两个男人,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路上,她给宴临发了条短信——原主手机里有他的号码,备注是“楼下书店”,大概是以前存下的。
“有人自称管理局找我,地址是XX大厦1708。去不去?”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只有一个字:
“去。”
顿了顿,又来一条:
“别说谱的事。装傻。”
林柚握紧手机。
公交车摇摇晃晃启动,窗外的街景向后流逝。
她摸了摸外套内袋里的旧照片和乐谱。
箜篌的波动仿佛还在指尖残留。
而前方,是名为“管理局”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