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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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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陆深那间冰冷、精确如仪器的住所里继续无声滑过。顾青像一件被精心维护的精密部件,在药物、规律作息和有限活动的共同作用下,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稳定”。但某些变化,如同地壳深处缓慢移动的板块,正在这个看似由陆深绝对掌控的空间里,悄然发生。
变化的迹象最初细微得几乎无法捕捉。
比如,陆深夜归的时间,开始出现不规律的波动。有时他会彻夜不归,终端上只留下简洁的“今晚不回”四个字,冰冷而疏离。但有时,他又会在天色未明的凌晨时分,带着一身外界的寒气与更深沉的疲惫,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里。顾青能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客厅里那比平时更轻、却也更显滞重的脚步声,以及他脱下外套时,衣料摩擦发出的、带着倦意的细微声响。
陆深身上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凛冽的雪松气息,似乎也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以前,它像一层完美贴合、毫无破绽的冰冷外壳,纯粹,强大,不容侵犯。但现在,偶尔当陆深极度疲惫或心神不宁时(尽管他掩饰得极好),那气息会变得不那么“纯粹”。有时会混杂进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过载后的灼热感;有时则会沉淀出一种更深邃的、近乎苦涩的底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持续燃烧、消耗。
顾青是通过自己腺体那日益敏锐(或者说,被长期近距离暴露驯化得异常敏感)的感知察觉到的。每当陆深的气息出现这些细微的“杂质”时,他的腺体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不是被压制的悸动,也不是迎合的发热,而是一种近乎“探测”般的、带着隐痛和微弱牵引感的反应。仿佛他这具被反复标记和药物改造过的身体,已经成了一个专门针对陆深状态的人形生物传感器。
再比如,那些被送来的、为顾青“量身定制”的营养剂和药物,其配方调整的频率,似乎比之前更高了。而且,调整的方向有时让顾青感到费解。除了常规的神经稳定和内分泌平衡成分,偶尔会加入一些对Omega信息素合成有微弱促进作用的稀有氨基酸,或是能增强神经突触敏感度的特殊脂质。这些调整看起来并非完全出于“压制”他的目的,反而像是在……“微调”或“引导”他的某种生理状态,使之与某种外部需求更加“匹配”?
这个猜测在一天晚上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证实。
那天陆深回来得格外晚,已近午夜。顾青已经服下强效镇静剂,意识在药力的拉扯下沉浮。朦胧中,他听到陆深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主卧或书房,而是走进了他的房间。
顾青没有睁眼,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假装熟睡。他能感觉到陆深站在床边,沉默了很久。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与平日审视不同的、近乎探究的专注,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然后,陆深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幻觉。他俯下身,没有触碰顾青,只是靠近他的颈侧,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动作间充满了Alpha对所属Omega信息素最原始、最本能的汲取与评估意味。
顾青的身体瞬间绷紧,又强行放松。他能感觉到自己后颈腺体在对方如此近距离的、无声的索求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释放出更加清晰的、被药物调和过的甜暖气息。这气息似乎让陆深停留的时间更长了几秒。
最终,陆深直起身,没有再做任何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顾青在黑暗中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陆深刚才的举动,超越了“检查”或“确认所有物状态”的范畴。那更像是一种……需求。一种需要从他的信息素中获取某种“确认”或“安抚”的需求。
这个认知让顾青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却也点燃了一丝危险的、如同暗夜磷火般的微光。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观察和记录陆深的状态。不是通过直接询问或对视(那太危险),而是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间接痕迹。
他注意到,当陆深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阴影浓重时,送来的营养剂中,针对Omega信息素合成促进的成分比例会微妙上调。而当陆深身上那股雪松气息中的“杂质”感特别明显,尤其是带着那种金属灼热感时,陆深停留在他房间门口或客厅、仿佛无意识汲取他气息的时间,会显著变长,尽管他本人可能并未察觉。
最让顾青心惊的一次,是陆深罕见地没有去公司,而是留在住处办公的一天。那天下午,顾青从房间出来去客厅倒水,恰好看到陆深半靠在沙发上,面前的悬浮光屏亮着,但他没有看,而是闭着眼,一手按着太阳穴,眉头紧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痛苦的神色。他周身的气息紊乱而稀薄,那种凛冽的雪松冷香几乎完全被一种深沉的、透支般的虚弱感所取代。
顾青的脚步顿在门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深——强大,掌控一切,仿佛永不疲惫的陆深,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近乎崩溃边缘的一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青屏住了呼吸,腺体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钝痛的悸动,仿佛他自己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对方状态的不稳,并产生了某种……共鸣式的反应?
陆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深邃冷静的黑眸里,此刻布满了血丝,锐利的光芒变得涣散而混乱。他看到顾青,瞳孔收缩了一下,似乎想立刻恢复平日的冷漠,但那抹痛苦和虚弱却一时难以完全掩去。
两人隔着客厅,无声对视。
空气里,顾青那因为惊讶和紧张而微微逸散的、带着药物调和后独特温顺气息的Omega信息素,与陆深那混乱虚弱的气息,短暂地交织在一起。
陆深的目光落在顾青身上,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审视或掌控,反而像是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下意识地寻找着某个熟悉的、可以暂时倚靠的“锚点”。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放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闭上了眼,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回你房间去。”
顾青立刻转身,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不止。
那一瞬间陆深眼中闪过的、近乎依赖般的“寻找”,比任何强势的标记或命令,都更让顾青感到毛骨悚然,也……更加真切地揭示了一些东西。
陆深,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掌控者,并非真的坚不可摧。他有他的极限,有他需要消耗巨大代价去维持的“完美控制”。而易感期,高强度工作,或许还有别的、更深层的秘密(比如“创面”实验的遗留影响?),都在持续消耗着他。
而自己,顾青,这个被他标记、囚禁、视为工具和实验体的Omega,似乎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用以“稳定”自身状态的某种……“平衡器”?
他的信息素,他相对稳定的生理状态,甚至仅仅是他的“存在”本身,似乎都能对陆深那濒临过载的系统,产生某种微妙而真实的“安抚”或“校准”作用。
这是一种双向的毒。陆深用药物和控制驯化他的身体与意志,而他自己,似乎也在用某种更隐秘的方式,“驯化”着陆深对他的依赖——一种生理乃至心理层面,逐渐加深的、难以割舍的依赖。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清醒。
他知道,这种依赖是危险的,畸形的,建立在极度的权力不对等和相互折磨之上。但它也可能是……他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或许可以加以利用的“裂隙”。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顾青再次被客厅里不同寻常的动静惊醒。这一次,不是陆深回来的声音,而是一种低沉的、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闷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顾青猛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外面一片死寂,只有新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但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的血腥味,混合在陆深那明显失控紊乱、充满痛苦挣扎的雪松气息里。
出事了。
顾青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昏暗的夜灯亮着。借着微弱的光线,顾青看到陆深半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一只手死死撑住沙发边缘,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后颈——那个Alpha腺体的位置!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背脊弓起,仿佛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来自内部的痛苦。地上散落着打碎的玻璃杯碎片和水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顶级Alpha信息素失控的压迫感,但那气息不再纯粹冰冷,而是充满了狂暴、紊乱、以及一种……仿佛什么东西在内部崩裂、灼烧的痛苦嘶鸣。血腥味正是从他指缝间渗出。
陆深显然处于某种极其危险的、类似信息素暴走或反噬的状态。这绝不是普通的易感期!更像是长期过度自控、或者某种隐秘创伤被触发后的猛烈反弹。
顾青站在房间门口,血液几乎要凝固。他看到陆深似乎想努力站起来,却再次脱力地跌跪下去,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闷哼,指缝间渗出的血迹更多了。
恐惧攫住了顾青。他应该立刻退回房间,锁上门,等待这一切过去,或者等待陆深自己处理(如果他还能处理的话)。靠近一个处于这种状态的顶级Alpha,无异于自杀。
然而,他的脚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向前迈了一步。
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尖锐的、近乎撕裂般的共鸣痛楚,仿佛他自己的身体也在同步感受着陆深的痛苦。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无法用理智解释的冲动,驱使着他——不是恐惧,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属于被标记Omega对处于危难中的标记者所产生的、近乎本能的……牵挂与靠近的欲望。
他知道这很蠢,很危险。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在距离陆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陆深?”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深的身体猛地一震,捂在后颈的手似乎想挪开,却又无力地垂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顾青看到了一张近乎陌生的脸。陆深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白,额头和脖颈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鬓角。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黑眸,此刻充满了血丝,瞳孔涣散,里面翻腾着剧烈的痛苦、混乱,以及一丝看到顾青时骤然亮起的、混杂着惊讶、抗拒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光芒。
“……走……”陆深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警告,但那警告之下,却是显而易见的虚弱和失控。
顾青没有走。他反而又靠近了一步,蹲下身,与陆深平视。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晰地闻到那股狂暴痛苦的信息素和血腥味,也能更清楚地看到陆深眼中那无法掩饰的脆弱与挣扎。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激怒对方,带来更糟糕的后果。但他还是做了。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陆深痛苦的后颈,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陆深撑在沙发边缘的那只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
陆深的手冰凉,僵硬,带着剧烈的颤抖。在顾青的手碰到他的瞬间,他猛地一颤,似乎想甩开,但最终,那紧绷的力道,竟然奇异地松懈了一丝。
顾青将自己的信息素,尽量平缓地、不带任何攻击或诱惑性地释放出来。那经过药物调和、带着温顺柑橘麝香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环绕过去,试图去接触、去安抚那片狂暴痛苦的雪松风暴。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是凭着本能,凭着那种诡异的、源自标记和长期共处而产生的“共鸣”,试图去做点什么。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渐渐地,顾青感觉到,陆深那只被他握住的手,颤抖的幅度似乎减小了一些。那狂暴紊乱的气息,虽然依旧强烈,但其中那最尖锐的痛苦嘶鸣感,仿佛被一层柔软的、温顺的纱幕包裹,稍稍得到了缓冲。陆深紧蹙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一丝。
他依旧痛苦,依旧虚弱,但那种彻底失控、仿佛要自我毁灭般的崩裂感,似乎被顾青这微弱却持续的信息素“抚触”,勉强拉住了一线。
陆深涣散的目光,逐渐重新聚焦,落在近在咫尺的顾青脸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尚未褪去的痛苦,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顾青从未见过的、近乎茫然的、被这意外“援助”触动后的无措。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青。那双总是掌控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顾青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倒影背后,难以掩饰的依赖——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掌控依赖,而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系统,对唯一能提供些许稳定“输入”的节点的,生理乃至心理上的依赖。
顾青也看着他,握着他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一刻,没有言语,没有命令,没有反抗。
只有两个被畸形关系紧紧捆绑的灵魂,在黑暗与痛苦中,以一种彼此都未曾预料的方式,短暂地、脆弱地,依靠在了一起。
顾青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起,再也回不去了。
依赖是双向的。
毒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