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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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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陆深这间冰冷、空旷、秩序井然的住所里,以一种近乎粘稠的方式流逝。顾青大部分时间待在分配给自己的那间小房间里,除了必要的进食、服药和去独立卫浴,几乎不出门。送来的营养餐和药物总是准时出现在客厅固定的位置,用精致的保温容器盛放,无声无息,如同这个空间本身。
他没有试图探索这个套间。知道得越多,或许越无力。他只是坐在书桌前,通过那台被严格限制的终端,浏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内部公告、基础学术资料,偶尔处理几项陆深远程指派过来的、极其简单的数据核对任务。工作内容枯燥,毫无挑战性,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安置”,让他不至于彻底与外界脱节,也时刻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身体的虚弱感在持续。大剂量镇静和稳定剂的余威让他精神不振,反应迟钝,睡眠也变得漫长而破碎。后颈的伤口在精心护理下愈合得很快,但厚实的阻隔贴始终没有取下,仿佛那下面是某种需要永久封印的禁忌。腺体的悸动被药物强行压制在一个极低的、近乎麻木的水平,连同那些复杂的情绪一起,被冻结在冰层之下。
只有偶尔,在深夜醒来,听着新风系统几乎无声的运行,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虚假夜色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被囚禁的实感,才会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将他吞没。
陆深一直没有出现。
但顾青知道,他就在那里,存在于这个空间之外,掌控着一切。他的存在感,通过每日精准送达的饮食药物,通过终端上偶尔跳出的、简洁到毫无温度的工作指令,通过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始终无法被新风系统彻底涤净的、属于他的雪松气息底调,无处不在。
第三天傍晚,顾青刚吃完送来的寡淡晚餐,正靠在床头,试图集中精神阅读终端上一篇关于神经突触可塑性的陈旧论文(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少数还有点价值的资料),忽然,他听到外面客厅传来极其轻微的、与平日里不同的声响。
不是送餐机器人的滑行声,也不是新风系统规律的气流声。是……门锁识别验证通过的轻微电子音,然后是门轴转动、鞋底踩在光洁地面上的声音——很稳,但比平时略显沉重。
陆深回来了。
顾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放下终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公文包或外套),然后走向了客厅另一侧——那里应该是陆深的卧室或书房方向。脚步声消失了片刻,很快又响起,这次是走向厨房区域,传来水流声和杯碟轻碰的细微响动。
他在喝水,或者准备什么。
顾青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因为期待,也不是因为恐惧(至少不全是),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警惕、抗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漫长寂静和绝对控制逼出的、近乎病态的……在意。
他想知道陆深此刻的样子。想从他最细微的举动和气息中,解读出外面“事情”处理的进展,解读出他对自己这个“麻烦”的最新态度,甚至……解读出那一丝可能存在的、属于“陆深”这个人而非“掌控者”的疲惫或真实情绪。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顾青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静默了两秒,然后,门把手转动,门被推开了。
陆深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了两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头发似乎比平时随意一些,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脸色依旧带着工作后的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在门口走廊灯光的映衬下,依旧亮得惊人,深邃,锐利,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坐在床上的顾青。
他的气息也随之涌入房间。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经过高度净化、几乎难以捕捉的底调,而是带着明显的、属于外界的微尘感,混合着极淡的、类似高级雪茄或某种醇厚威士忌的余韵,以及更深处,那无法掩盖的、属于顶级Alpha的、略显疲惫却依旧极具压迫感的雪松冷香。
这气息比顾青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真实”,更“鲜活”,也更……具有侵略性,瞬间充斥了这个小房间,与他自身那被药物压抑的、微弱的信息素产生了无形的碰撞。
顾青的后颈腺体,即使隔着阻隔贴,也传来一阵清晰的、条件反射般的悸动。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陆深的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被药物和处境共同打磨出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对视。
陆深的目光从顾青苍白的脸,滑到他身上那套毫无特色的家居服,最后落在他后颈那厚厚的阻隔贴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评估一件重要物品状态的专注。
“看来医疗中心的处理还算及时。”陆深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气色比前几天好一点。”
顾青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谢谢陆主管安排。”
这句“谢谢”说得干涩无比,没有丝毫诚意,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回应。
陆深似乎并不在意。他向前走了两步,进入房间,但没有靠得太近,在距离床尾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保持了某种界限感,却又足以让他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住顾青。
“外面的事情,基本处理完了。”陆深语气平淡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信息素模拟剂泄漏事故’的定性报告已经通过,相关责任人(一个虚构的实验室助理)已接受处理。那几名受到‘影响’的员工,也接受了心理疏导和短期休假安排。舆论暂时控制住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顾青脸上:“但怀疑不会完全消失。所以,你暂时还需要留在这里。‘休养’期会延长。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转移。”
顾青的心沉了沉。延长。这意味着这种被彻底圈禁、与世隔绝的状态,还将持续下去。而且,陆深所谓的“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很可能意味着他又在策划或推动某个新的、足以吸引所有人眼球的项目或变动。
“我明白。”顾青低声应道,垂下了眼帘。
陆深看着他低垂的、显得格外顺从的睫毛,又看了看他放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新风系统极其微弱的气流声。
“药按时吃了吗?”陆深忽然问。
“吃了。”顾青回答。
“今天送来的营养剂,味道能接受吗?”
“……可以。”
“有没有出现持续的头痛、恶心,或者其他不适?”
“没有。”
一问一答,简洁而疏离。陆深问得像个尽职却冷漠的医生,顾青答得像个配合却毫无生气的病人。
陆深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良好”的状态表示满意。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在顾青身上缓缓移动,仿佛在仔细检视着每一个细节。
他的视线最终又落回顾青的后颈。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
顾青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透那层阻隔贴,看到下面已经愈合但必然留下新鲜痕迹的皮肤,感受到腺体在他注视下不自觉的细微搏动。他的身体再次绷紧,一种混合着羞耻和被审视的不安,沿着脊椎爬升。
终于,陆深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阻隔贴,可以换了。”
这不是询问,是告知。
顾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陆深。对方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求配合的意味。
换阻隔贴,意味着要暴露后颈,暴露那个标记,暴露伤口……暴露在陆深的眼前和触碰之下。
这比任何日常检查都更具私密性和象征意义。
顾青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他想拒绝,但知道毫无意义。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陆深,将后颈彻底暴露出来。
这是一个无声的、彻底的屈服姿态。
他听到陆深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感觉到床垫因对方的重量而微微下陷。然后,微凉的手指,带着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揭开了阻隔贴边缘的黏胶。
空气骤然接触到久被覆盖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紧接着,是陆深更近的呼吸,和他身上那混合着外界气息与雪松冷香的味道,更加浓烈地笼罩下来。
顾青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他能感觉到陆深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那片新鲜的皮肤上。伤口应该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齿痕必然清晰,周围或许还有淡淡的红肿或淤青。腺体在这样直接的“注视”和气息包围下,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热、搏动,即使被药物压制,也难掩其存在感。
陆深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检查愈合情况的触感,但指尖的温度和停留的时间,却泄露出一丝远超医生职责的、属于Alpha的占有性审视。
“恢复得不错。”良久,陆深才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顾青听到极轻微的撕开包装的声音,一片新的、带着冰凉药膏气息的阻隔贴,被仔细地、妥帖地贴在了原来的位置。陆深的手指在贴好的敷料边缘轻轻按压,确保其完全贴合。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异常仔细,甚至带着一种……顾青难以形容的、近乎珍视般的专注?仿佛在维护一件属于他的、不容有失的重要物品。
贴好之后,陆深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停留在顾青的后颈,隔着那层新的敷料,极轻地按着。掌心传来温热的体温,透过敷料,熨帖着皮肤下的腺体。
顾青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源自生理本能和长期被掌控后形成的、近乎条件反射的反应。那温热的掌心,那沉稳的存在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
这感觉让他感到更加绝望。
“别乱动。”陆深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叹息的沙哑。他的拇指指腹,在敷料中心、对应腺体核心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
一阵细微的、混合着隐痛和奇异麻痒的电流瞬间窜过顾青的脊椎,让他几乎闷哼出声。他猛地咬住下唇,将声音咽了回去,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陆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应,那只手终于缓缓移开。
床垫轻轻回弹,陆深站起了身。
“早点休息。”他留下这句话,脚步声响起,走向门口。
顾青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直到听到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他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松开了紧攥床单的手指,整个人脱力地倒在床上。
后颈被触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温度和触感。新的阻隔贴下,腺体还在持续传来温热的悸动,混合着药膏的清凉。
空气中,陆深的气息正在被新风系统缓慢抽走,但那种被强大Alpha侵入私人空间、进行绝对掌控后的印记,却深深烙印在了这个房间,和他的身体感知里。
陆深回来了。
带着外界的风尘,带着处理完“事情”后的疲惫与冷静,也带着那从未改变的、将他牢牢圈禁在视线和掌控之下的意志。
而顾青知道,在这座更加私密、也更加无处遁形的囚笼里,他与陆深之间那场危险而扭曲的游戏,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
他缓缓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
窗外,虚假的灯火依旧璀璨。
而在这片璀璨之下,某个冰冷的空间里,两颗同样复杂、同样无法轻易定义的心,在沉默与对抗、掌控与依存之间,正上演着无人知晓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