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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卫城,开始掉名字了 ...


  •   【一、 进城先验“魂”】
      健跳所卫城,原本是一座像铁桶一样坚固的堡垒。
      可现在,这座铁桶正在“漏水”。
      戚伯圆三人还没走到城门口,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远远望去,那高耸的城门楼子上,巨大的石匾原本刻着苍劲有力的“卫城”二字。
      可此刻,那两个字正在“出汗”。
      黑色的、粘稠的墨汁,顺着石刻的凹槽往外渗,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卫”字中间那一竖已经彻底化了,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秃头字;“城”字的土字旁也塌了半边,看着像是一堆随时会散架的烂泥。
      “名字不稳。”
      子月停下脚步,微微皱眉,“这座城的地基还在,但它的‘根’已经在晃了。”
      “根晃了会咋样?”戚伯圆下意识护住自己的钱袋,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就像一棵树被蛀空了心。”子月冷冷道,“风一吹,就散了。”
      城门口排起了长队,几十个逃难的百姓正堵在那里。守城的军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盘查路引,而是在做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下一个!报名字!大声点!”
      守城的老军侯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满头大汗地吼道。
      一个背着包袱的老农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叫……叫啥?”老军侯问。
      “俺……俺叫刘……刘……”
      老农张着嘴,满脸通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的眼神里全是惊恐,因为他发现那个在嘴边滚了一辈子的名字,突然变得滑溜溜的,怎么也咬不住。
      “刘什么?!”军侯急了,“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俺记得的!俺记得的!”老农急得直跺脚,手里死死攥着那块木腰牌,“俺叫刘……阿旺!对!阿旺!”
      就在他喊出“阿旺”的瞬间。
      他手里那块腰牌上,“刘”字突然像一滴落在热锅上的水,滋啦一声,化作一缕黑烟蒸发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阿旺”两个字。
      老农呆住了。
      “行了,进去吧。”老军侯叹了口气,挥挥手,“好歹还剩半截名,比那些变成白板的强。”
      戚伯圆看得头皮发麻。
      “这……这是在验什么?”他哆嗦着问。
      “验魂。”
      疯子谷城主灌了一口酒,嘿嘿一笑,指了指那老农的背影:
      “名字是魂的壳。壳要是破了,魂就得散。这城门口是在筛沙子呢,把那些名字已经掉光了的‘空壳人’拦在外面,省得进去占地方。”
      “那要是名字掉光了呢?”戚伯圆感觉后背发凉。
      子月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
      “那就连问你是谁的人都没了。”
      “天道不留无名之辈。名字一掉,你在因果账本上就是一笔‘坏账’,会被直接抹去。”
      正说着,前面突然一阵骚乱。
      “我是王得发!我是王得发啊!”
      一个满身泥污的汉子正在撒泼,试图往城里冲。但他身上没有任何腰牌,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虚幻的模糊感,就像是一幅还没干透的水墨画。
      守军刚要拔刀。
      “慢着。”
      子月突然开口。
      她隔着十几步远,抬手凌空一点。
      “这人有问题。”
      “什么问题?”戚伯圆一愣。
      “他的名字不是掉的。”子月眯起眼睛,眸中金纹流转,“是画上去的。而且……笔法很拙劣,透着一股子倭风。”
      话音未落,那“王得发”突然惨叫一声。
      他那张原本还算清晰的脸,在子月的指认下,瞬间像蜡油一样融化了。皮肉脱落,露出了底下黑漆漆的墨骨。
      “吼——!”
      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拟人墨鬼】!
      它还没来得及暴起伤人,就被城门口的守军乱刀砍成了黑泥。
      戚伯圆咽了口唾沫。
      这卫城,看着是避难所,实则……怕是已经成了个巨大的筛子。

      【二、 娘,我是谁?】
      进了城,那种压抑感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原本热闹的卫城大街,此刻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薄雾里。那雾气带着股发霉的陈墨味,吸进鼻子里,连肺叶都觉得冰凉。
      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几家开着的,掌柜的也是一脸呆滞地坐在柜台后面。
      戚伯圆抬头看去。
      左手边一家“福顺号”绸缎庄的招牌,那个金漆的“福”字,右边的“田”字正在一点点往下流。
      “这招牌要是掉光了……”戚伯圆小声嘀咕,“那欠这店里的账,是不是也就不用还了?”
      “账不会掉。”
      子月的声音从前面飘来,直接戳破了他的幻想,“在影将军的逻辑里,人可以死,铺子可以倒,但‘债’必须清。因为债是因果链上最结实的锁。”
      正说着,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哭声。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死死抱着一个妇人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你看看我!我是虎子啊!”
      那妇人手里提着菜篮子,低头看着腿边的小孩,眼神里先是本能的闪过一丝慈爱,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生理反应。
      但下一瞬。
      她的眼神空了。
      就像是那一块关于“虎子”的记忆拼图,被人硬生生从脑子里扣掉了。
      “虎子……?”
      妇人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回忆一个很久远、很陌生的名字,“谁是虎子?我儿子……我儿子叫……”
      她张着嘴,拼命想喊出一个名字,但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怀里的孩子还在哭,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可妇人的手举在半空,想摸摸孩子的头,却怎么也落不下去。那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隔阂感,像一道看不见的墙,横在母子之间。
      “走开!”
      妇人突然尖叫一声,像是被鬼缠身一样,一把推开了那个孩子。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哪来的野孩子!”
      她慌乱地退后,菜篮子掉在地上,滚落一地的萝卜。她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转身逃也似的跑进了巷子里。
      只剩下那个叫虎子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哭声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背上,开始出现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
      那是墨蚀的征兆。
      当母亲彻底忘记他的那一刻,他在这个世上的“根”,断了。
      戚伯圆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堵得慌。
      “这也太……太缺德了。”
      他咬着牙,眼眶有点发酸,“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让人连亲娘都不认得……这影将军修的是什么断子绝孙的道?”
      “修罗道?饿鬼道?”
      谷城主靠在墙边,灌了一口酒,冷笑一声,“都不是。人家修的是‘霸道’。我觉得你这行字写得不好,我就把你擦了。哪怕你是亲娘,哪怕你是儿子,只要不在他的‘新账本’上,统统都是废墨。”

      【三、 谁记得戚伯圆?】
      “我想去个地方。”
      戚伯圆突然说道。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想急于证明什么。
      “去哪?”子月问。
      “前面左拐,有个老刘酒铺。”戚伯圆指了指巷子深处,“那掌柜的是我二叔的拜把子兄弟,我以前每次回来都在他那赊酒喝。我欠了他三吊钱,这老东西记性好得很,见了我准得讨债。”
      他想去验证一下。
      哪怕是被讨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欠钱,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三人转进巷子。老刘酒铺的旗幡还在,只是破了个洞。
      戚伯圆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丝笑脸,一瘸一拐地冲进去,大着嗓门喊道:
      “老刘头!老刘头!你戚大爷回来了!那三吊钱我可……”
      话没说完,他卡住了。
      柜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低头擦着桌子。听到声音,老头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戚伯圆脸上转了一圈。
      没有惊喜。
      没有讨债的愤怒。
      只有一种看路人的漠然。
      “客官,打酒还是住店?”老刘头问道。
      戚伯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我是戚伯圆啊!老刘头你老糊涂了?上个月我还偷喝了你那坛十年陈酿,你拿着扫帚追了我三条街!”
      他急了,冲过去拍着柜台,“你看清楚!我!戚伯圆!戚扒皮!”
      老刘头皱着眉,盯着戚伯圆的脸看了半天。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迷茫。
      “戚……戚什么?”
      老刘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怪了……看着是有几分眼熟……像是个当兵的……但叫什么来着?”
      他越想越头疼,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
      “哎呀想不起来了。这位军爷,不买酒别在这捣乱,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戚伯圆如遭雷击。
      他后退了两步,撞在了门框上。
      忘了。
      那个视财如命、连一个铜板都要记账的老刘头,把他忘了。
      连那三吊钱的债都忘了。
      “别试了。”
      子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已经是一笔快掉完的墨了。”
      “影将军在抹这座城的时候,是按‘因果权重’来排序的。”
      她指了指戚伯圆,又指了指这破败的巷子:
      “穷人、孤军、孤魂、无后者。这些人在世上的羁绊最少,根基最浅。”
      “在那个新账本上,你们就是最好擦掉的‘边角料’。”
      “如果我没看错,你戚伯圆的名字,应该排在第一批被销账的名单里。”
      戚伯圆感觉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合着……”他惨笑一声,“我就是那草稿纸最边上,随时能撕掉的一条烂边儿?”

      【四、 半截风字,一壶疯酒】
      “烂边儿怎么了?”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插了进来。
      谷城主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到街心。
      这条街上的石板路正在发黑,街道两边的墙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告示正在剥落。
      地上的影子,都变得残缺不全。
      “老子也是烂边儿。”
      谷城主打了个酒嗝,“但我这烂边儿,硬得很,硌牙。”
      他突然停下脚步,醉眼惺忪地盯着街角的一张破旧符纸。
      那符纸贴得歪歪扭扭,看着像是个顽童随手贴的。但在谷城主眼里,那符纸周围的空气正在诡异地扭曲。
      “好好的街,谁给你们贴的这狗皮膏药?看着心烦。”
      他骂了一句,抬起脚,看似随意地一踢。
      砰!
      这一脚下去,竟然踢出了一阵风。
      但这风不是乱吹的。它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精准地切入了那符纸背后的气机节点。
      呼——!
      一股青色的旋风平地而起,卷着酒气,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
      那些正在蔓延的黑雾,被这股带着酒味的风一冲,竟然硬生生地退散了三丈!
      原本正在剥落的墙皮,暂时停住了。
      那个正在忘事的老刘头,突然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哟!我想起来了!戚伯圆!你小子还欠我三吊钱!!”
      戚伯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这也行?”
      子月站在一旁,看着谷城主,眼中的金纹微微闪动。
      在她的视野里,谷城主的脚下,亮起了一个字。
      那是一个【风】字。
      但这个字很奇怪。它只有左边那狂野的一撇,像是一把出鞘的弯刀;而右边那一捺,却是虚的,像是还没长出来。
      “半截字根。”
      子月给出了极其专业的评价:
      “你这人,天生一半是风,一半是酒。”
      “风主‘动’,不受约束;酒主‘狂’,不守礼法。”
      “左撇太野,右捺难收。难怪你这风字根长不全,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落地。”
      谷城主听了,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落地干什么?落地就得生根,生根就得被你们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
      他拍了拍手里的酒葫芦,冲着子月挤了挤眼睛:
      “神仙姐姐,要不要尝一口?这可是‘不落地’的好酒,喝了能忘忧。”
      戚伯圆在旁边看得眼热,盯着那个葫芦:“这葫芦看着是个古董……要是能抵债……”
      “滚!”
      谷城主一把护住葫芦,像护着命,“敢动我的酒,信不信老子把你背上那个太阳捅个窟窿?”
      子月看着这两个活宝,嘴角竟然微微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很好。”
      她淡淡道,“一锅半熟的太阳,一壶没长好的疯酒,再加上一个欠了一千八百两的穷鬼。”
      “这锅乱炖,倒是正好够本座解闷。”

      【五、 今夜子时,整城销账】
      就在三人插科打诨的瞬间。
      天,突然黑了。
      不是正常的日落。
      是一层巨大的、厚重的阴影,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升起,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缓缓扣在了卫城的头顶。
      “那是……什么?”戚伯圆抬头,声音发颤。
      子月猛地抬头,脸上的那一丝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是盖子。”
      她死死盯着天空,“是账本。”
      只见那漆黑的天幕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无数行灰白色的字迹。
      那是一个个名字。
      那是卫城里几万百姓的名字。
      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是一份巨大的清单。
      而在那清单的最上方,一行血红色的倒计时正在缓缓流动。
      子月的神眼看穿了那“阵法底稿”。
      “军籍、户籍、负债、功过……”
      她冷声念出那些分类,“影将军把这座城当成了一本烂账。他已经算好了每一笔该怎么勾销。”
      “先抹孤寡,再抹欠债,最后抹掉整座城的根基。”
      她转过头,看着面色惨白的戚伯圆和收起笑容的谷城主:
      “我们没时间了。”
      “那个阵法叫【万民销账局】。”
      “子时一到,这座城会被当成一页写错的废纸,一笔抹平。”
      此时,远处的一座民居里。
      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正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横落下。
      那墨迹还没干,却突然像是活了一样,汇聚成一团黑点,滴落下来。
      纸上的名字,空了。
      小孩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正在缝衣服的母亲,眼神茫然:
      “娘……我叫什么来着?”
      咚——!
      远处的更夫敲响了暮鼓。
      那鼓声沉闷,像是在给这座城送终。
      “今夜子时,销账开始。”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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