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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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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疲惫,直到入梦才解。
自从上次分别,他似乎注意到我对外有所向往,带着我离开去玩,甚至还闹出些凭空说话之事,差点让他爷爷再请道士。
可是他听了一顿臭骂,却还是对着我笑。
日渐来往,梦里成了我唯一异乡,成了我小小院子之外的世界。
再次入梦,却难得是在书房相见。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游玩之地,不过来了几次,我便已知宁远城风土人情,何处玩乐了。
我不过向前迈了一步,他便抬头看我,转而起身走来:“你来了……”
我仰头看他。
他已经比我还高了,但却与我同样苦恼。
他见了我,便将缘由倒个干净:“我爷爷嫌我肚子里毫无半点文墨,最多称个游侠,当不上将军,要我也学人家作诗念文,最好能考个功名回来。”
他叹了口气:“头疼!”
“诗文一事,又有何难?”我站立桌旁,低头瞧着他所捧的书,不过几篇简单诗文,何苦头痛如此?
许是我戳中他痛处,他心中微气,脑袋偏向一边。
“你觉得容易,你倒是说说呗。”
“文以载道,左右不过落在个『理』字上。理可大,也可小,家国天下,村头闲情,都藏着理。”我便就着眼前一篇,为他讲解。
但我越说,他便越丧气,显然是听不懂。
我思路一转,将上面诗文改成故事说予他听。
这下倒是专心了。
他坐在位上,闭眼凝神,直到我说完,才从椅中蹬起。
“你这么说,我倒是懂了。”他细细琢磨,“以前还觉得文人总爱胡说八道,现在倒是觉得确实有点东西。”
望着他仰望目光,我心底泛起涟漪。
——原来我所学可以不只为嫁人装点门面。
“笔下文墨也是人执笔写的,归根结底在人,归根结底便是以身载道。”
我下手去翻页,为他另外讲解一篇。
但我又忘了,这不过是梦。
或者……
我才是梦。
我目光回落书页,还是先让他翻页吧……
我正要偏头唤人,却见他盯着我看。
目光相对,他迟顿了片刻,移开目光,留下耳朵发红。
他扶着脖子回头,却不敢再与我眼神接触:“仙女姐姐,要不你……继续同我说道说道呗。”
我抽起桌子上桃木笔,敲在他额头:“现在我是你师长,哪有你这般轻薄的?”
他如今年岁,正是落在个思情上,可我却无心恋情。
他面色严肃,正襟危坐:“好好好,您说,您说。”
日头东移西落,房中昏黄,讲说声渐止。
学了一下午,他也累了,瘫坐椅上,抓着书,摇头晃脑:“背背背,累累累。”
“这还只是开始,”我手中提笔,将他将来所需书册写下,“你先自己学,到时若有不会之处,再来问我。”
他一听,便头疼,捏着鼻梁喃喃:“重文轻武,重文轻武害死人啊!要是当朝能不重文轻武便好了。”
我定立原地,前朝正因武弱而灭,失了边关六州,直到本朝才收回。
……我似乎还未问过今日何年。
但我刚想问时,耳边又起了动静。
经历几次,我大概明白我要醒了。
所以我想只问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猛然抬眼,似乎未料想我会问这个。
我细细解释:“我明日要再去趟成佛寺,那儿香火百年不断,据说特别灵验,可认顺路为你求个平安。”
“周默。”他大大咧咧笑着,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翻找纸笔,写下名字,递上前示我。
字写得太差,七扭八歪。
我几乎是仔细辩认,才认了出来字形。
我平日就见他练武游玩,今日第一次见他的字。
我心想,
下次再来,应该教他重新练字了。
我刚记下名字,便醒了。
今日我确实要去往佛寺,只是不单是因为再去见住持,更是为了母亲吩咐去相看。
——去见一面她商定的夫君。
相看结束,我才见到住持的。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先问道点佛灯之处所在,他问我为何,我只说我想替人点一盏,保个平安。
他说他带我前去。
转身之际,我听见一声轻叹。
殿中无人,等我理完,殿内三千明灯,又多了一盏。
住持忽而说起:“刚刚见那与姑娘同行之人路过此处,那公子倒是一表人才。”
同行?
应是我今日相看之人。
我面色冰冷,只道:“低头看人,并非良配。”
住持却笑:“姑娘心意明朗即可。”
此事做完,也正好是回家时候。
我正要行礼离开,住持就先递来样东西过来,一本旧书。
“姑娘,这是有人留予你的,还望收下此物。”
书页无名,但似乎夹着东西。
我刚要问出是何人所留,便见侍女走来,催我归家。
住持合掌:“姑娘近日旧梦繁多,此物解梦,将书上文帖多抄写几次,自得宁静。若是姑娘再来,我便将故人所留最后一物,交由姑娘。”
我便接了书,归家翻看。
可今夜家里注定不会平静,母亲问我今日相看如何,我只将实情说了,但她听完却摇头。
“此人虽有傲慢,但其他方面确实不错,你如今年龄不小,但先嫁了再说。若是我哪天撒手,你也可有个归处。”
“……娘,我可以不嫁人吗?”我想起自己学过那么多史书,“总有女子可一生不嫁的。”
“你胡说什么!”母亲一气,便忍不住咳嗽。
我安抚母亲之后,归房休息。
无意之间,又看到了那本旧书。
我不过随手翻了一页,便翻到书中所夹的一纸帖文。
纸张泛黄破旧,字迹倒是工整,定是一笔一划细致写成,瞧着倒是熟悉,可是实在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如此心意,若我见过,必然不会相忘。
可偏偏我想不起来。
帖文只是一篇求平安的帖子,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我不过总角之时,便能全文默写下来了,又翻看了其它,皆是与此相似,都是一些诗文。
眼睛发涩,我便将书放下,拥被入眠。
再入梦中,又在书房。
这次不只他一人在,他爷爷也在此,一身铠甲,叉腿坐着,听着他念叨诗文的事。
虽是照着我曾说予他那番话念着,却也有自己见解,是我出色学生。
他看见我时,声音停滞。
我看去,却见他表情奇怪盯着我看,不知因为什么。
他爷爷顺着他目光看来,打量了一番,又眉头紧拧,转了回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到今日桃花看得不错。”他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又继续说着书文一事,直到结束。
他爷爷大加赞赏,又说了几句鼓励言语,就走了,一如来时匆匆。
他围着我瞧,目不转睛:“你今日好像有点不好看了……”
猛浪,
我轻皱眉头。
“唉唉唉!你听我说明……”他打了下自己嘴巴,“我是说,仙女姐姐怎么原本美若天仙,今天倒是愁眉苦脸了?”
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眉头皱着,想来今日相看心情被带到梦里来了。
他挡在我面前:“若是有人欺负你了,我替你打他一顿!”
说罢,便挥了下拳头。
我被逗笑了,只是摇头轻道:“无妨,只是有人笑我多识书墨,不通女红,算不上什么合格夫人。”
他眉毛倒竖,笑了起来。
气笑了。
“哪个瞎眼混蛋说的,书墨载道,女红织衣,二者各有用处,就偏偏这丧犬狂吠,强拿自己去比个高下!”他又骂了好几声。
我听他这般骂,郁闷倒是缓解了些。
他瞄了一眼我面上表情:“你心情不好,不如我带你去到处看看?”
我想起上次离开所想的练字一事,摇头:“不必了,练字更加静心。”
我平日心情不好,便练字,练到心静为止,就像自虐一般。
他一听,眉目顿皱成一团:“不是,你怎么恩将仇报啊?!”
见他沮丧,我心情大好:“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水漂?斗蛐蛐?打马球……”
他所说的每一个,我都只能旁观。
兜兜转转,
终随了我意,侍在书房。
我去书架寻个摹本,回头就见他坐在椅上,一只手提着笔,一只手撑着下巴,笔墨流转,不知在做什么,还一直笑着。
见我回头,他急忙合书挡住,朝我走来。
他动作太快,两处距离太远,我倒是看不真切他在做什么。
他这性子太急,坐不住,连他爷爷都为此头疼,可偏偏他爷爷没有时间管。
若是练武,咬咬牙还能坚持下去。
若是练字,那可就三息一嚎啕,五息一玩闹。
我曾怀疑,他就是那个留我字帖之人,可是两相字迹比较,才知全无可能。
他写了两字,又在涂画。
我轻咳一声。
他无奈摊手:“你看我都已经这般年岁了,现在再练,也无甚用处。”
“就你上次那两只字,要不是我废力认出来了,那可就给别人请了平安灯了。”我翻了个白眼。
他写了两笔又停住:“要不……你给我写你的名字吧?”
他听过一回,但是估计不知道是到底什么字,也可能记不住。
我抽出笔架上桃木笔,提笔落字,落下自己名字。
他这下倒是认真写了……
一盏茶时间后,然后又开始涂涂画画了。
我轻叹一声。
罢了,
也为不为难自己。
我只是担心他这般着急性子,将来给自己惹祸。
他空有悟性,却无耐性。
他听见我叹息,转头来看我,但一开口却是:“若是我写好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啊?”
我狐疑看去,一想到他那想鬼点子,坚决回头:“不干!”
这小子越长大,越有心机。
不对,
我眼下莫不是也在他陷阱里?
“不杀人犯法,不为非作歹。”他举手发誓后,念着我名字央求。
“可以,可以。”我终是松口,“但必须我同意为先。”
“好!”
我以为他还似往常一般,倒不料他这下是坐住了。
一下午结束,他将我的名字写出了个大概,递到我眼前:“如何?”
我慢慢点头。
能得如此,已是不错。
他收回字帖:“既然如此,那你下次再来,我们去逛灯会,如何?”
“你的请求就是这个?”我略有惊讶。
但我何时会再入梦,我也说不准。
我也是犹豫:“可我也不一定能到……”
他倒是自信:“我已经算好了,你每次隔一月出现,下次正好是三日灯会。”
原来他已经清楚我出现规律。
我忽而想到之前游玩……莫不是也是算好的?
我终是点头答应。
那日相看过后,因我强烈反对,母亲还是将婚事推掉了,但母亲因气急连累身体疲弱,需得我在跟前细细伺候。
直到入梦,我才脱解下烦忧。
这次入梦,就在院中。
月上柳梢,喧闹隔墙,我是在湖边寻到他身影。
他今夜换了衣袍,与湖面水光对照,不知等了多久。
我慢慢走进,打算吓他一吓。
可手臂还未碰上肩膀,他便转头,与我目光相对。
此刻,
湖光照面,眉目皆亮。
我匆匆别开目光,匆匆挑起话头:“还想着吓你一吓,没想到你到是机灵。”
“你果然来了。”明明平日也见,但唯日这般欣喜。
他起身回转,站在我面前:“今个灯会,我带你去看灯,我还听说今夜有人做了龙灯,比桥头石碑还要长。”
“真的?”
每年除了元宵一日,我还没怎么见过灯会。
“那我们走!”
他一如既往想抓住我手,但这一次——
空了。
手掌相合,却不可触碰。
我俩定在原地。
谁都未料到,结果会如此。
梦中现实,现实梦中,到底一场空。
此刻,
院外喧闹,院内寂寥。
“是我太心急,抓空了。”他撑起笑容,手掌努力去与我的手贴近,“你看,抓住了。”
触感落空,影子相融。
“……不是要去看灯会吗?”我眼帘眨动,声音粘稠,“我们……去吧,我还没见过这里灯会……应该很好看吧?”
“好……”
怎么他的声音也在颤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