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遇 ...
-
我又梦见他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梦中,
边塞孤城,人潮来往,唯我独立街头。
其它人看不见我,也触不到我,甚至他们身上东西也会穿我身体而过。
所以——
即使马车向我撞来,我也只站远了点,反正总归不会被撞到。
可当马车即将冲到眼前时,一阵力拽着我手臂,将我扯开。
我就这么与马车擦肩而过。
我听着带着几分怒气的少年声:“离得那么近,你都不知道躲一下吗?”
我偏头低落,一双眼眸倒映着我身影,明亮蓬勃。
对方年纪比我小,但面目却多了风霜杀气。
“你......看得见我?”
少年抱臂站立,兀自翻个白眼:“你又不是鬼,我怎么看不见?”
我视线掠过着他面容,落在他身后面目惊讶人群之中。
果然,
其它人瞧不见我。
我轻笑一声,心中起了挑逗之意。
我手指掩唇,目光狡黠:“你确定?”
少年不知为何眉目惊怔,嘴巴微动,却未吐露言语。
就这么一会儿,耳边议论之声响起,他似乎惊醒一般回头。
路人不知何时将他包围起来,口中议论不断,大致拼凑,得出了结论。
——睛天白日,他却对着空气说话动作。
少年脚下连退几步,一双眼睛尽是狐疑:“你……”当真的是鬼?
我正打算否认,却不料他一个转身冲入人群,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我心中懊悔,这可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怎么就玩过头了?
至少也该是等我问清这是哪儿才是。
我顺着他逃跑方向追赶,纵使能直接穿过人群,可人流杂动,不过一个晃眼,少年就消失原地。
跟丢了,
我叹口气。
我正要继续向前时,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呼:“让开,让开!”
我还未回头,便见身旁人群后退而去,破开一道。
背后,
马蹄踏地声奔近。
我回头,阴影蒙面,光影交界,只见高马扬蹄!
落下——
我下意识抬手挡住,紧张闭眼。
碰!
我睁开眼睛,猛地坐起,心跳猛烈跳动,但身上却未有我所料想痛意。
“呼——”缓过心神,我定睛一看。
眼前是我闺房床障,而床下横躺着破碎瓷枕。
此刻,
侍女推门走进,见地上破碎,她奇怪:“小姐,是做恶梦了?”
恶梦吗?
我垂眸,不算吧。
梦中他处,无人知我。
我呼唤侍女名字:“备车,我要去佛寺一趟。”
此梦太真,此事怪异,但我不敢同娘亲说明,她一贯体弱多病,知晓此梦只怕她更要忧心,还是直接去佛寺问问,也求个心静。
住持今日正好不在,弟子便领我到平日厢房暂等。
山门高远,我一路上来,身子疲惫,侍女替我解了发髻,我躺下本床,和衣小憩。
我又梦见他了。
孤城荒原,残阳落日,风声哀恸,不知为谁而悲。
他随地躺在一处,叼着草根,抬头望天,便在天地一线之间。
我慢步走进,许是目光惊扰,他猛地起身看我。
时光停滞,风息缓缓,彼此相对不言。
却不料,他面上竟笑容舒展,一个翻身从地跃起,朝我跑来。
仅停在我三步之前。
他目光灼灼,却又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份热情,只是应声,脚下默默后退一步。
他注意到我的缩瑟,面上笑意消隐,眸光落在我脸上许久,眼中神彩缓缓暗淡几分。
我正疑惑之时,他转头问到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这是第几次见到我?”
“第二次……”
“原来如此……”他目光不再看我,我才抬头打量他。
竟是奇怪,他年岁已长,眉目坚毅,一如荒原沉着。
我当即反问:“你又是第几次见到我了?”
“可能是最后一次吧……”他垂下眼帘,神色落寞,却又避开我目光,望向残阳。
最后一次?
……为什么?!
我张口想问,可我耳畔响起一阵敲门声,如催命一般,一声一声击碎眼前画面。
——我醒了。
咿呀,门开了。
侍女走进:“小姐,住持来了。”
住持手里拨着佛珠,一颗一颗撞响,直到我将梦中故事说完。
静了许久,住持为我添茶,水泼茶香。
住持放下茶壶:“姑娘可听说过,庄周梦蝶一说?”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脑中似乎有了点思绪,可惜又抓握不住,“住持的意思是……”
住持却笑:“姑娘不必忧虑此事,事已定局,不必问缘起,只要不负心,便足已。”
我还想不太明白。
住持向外远望,知日头将落,便就地起身:“今日太晚,待姑娘日后再来,我再将一物归还姑娘。”
归还?
可我并没有东西落于此,莫不是友人之物?
我心中虽是疑惑,也只好道别。
此夜入梦,
我又梦见他了。
高院白墙包围中,他在爬在木凳上,一动不动,跟条没了气的泥鳅似的。
许是一点衣角入了眼,他抬头便瞧见了我,目光呆滞。
转瞬,他睁大眼睛,挣扎起身想退后。
我想,他所见到的我,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脸还半埋在阴影中,不知人鬼。
他手臂撑在凳子上,抬起身体想跑,但一扯动背后伤口,身体便脱力落下,砸了个大响。
我听着都疼。
眼见跑不了,他闭眼大喊:“女鬼姐姐,你人美心善,可别害我啊。”
“女鬼?!”我双手叉腰,走出阴影,“我问你,什么鬼还能在白天出现?”
“是你!”
这下,他真是活见鬼了一样。
“你怎么又出现了?”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懊恼。
大概是上次,被人误认成癔症发作吧?
“怎么一日不见,你就受伤了?”我走进,才看清他背后伤口,一条条皮开肉绽,错落交叠,倒是吓人,不知何人下如此狠手。
我不免皱眉。
“什么一日,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嘶!”他一激动扯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我定在原地,原来时间不一样吗?
于我而言,不过半日。
于他而言,一月已过。
我回头,屋落牌匾落笔周氏祠堂二字,门后牌位列如云。
选在这挨打,恐怕是挨罚了。
我目光流转,却慢慢停下,原来桌上放着一物,正想走进查看,就听见身后人声如蚊呐轻哼——
“女鬼姐姐……”
又是女鬼?
我叉着腰转身,眼神如刀刺去。
他立刻改口:“仙女姐姐……”
想到他上次帮我,我眉头舒展,软下心肠,在他面前蹲下:“怎么被罚了?”
他眸光黯淡,忽而泄了气一般,趴在长凳上,嘴唇嚅嗫:“我出手救人,谁料对面顶个高帽,我爷爷为了息事宁人,就给我一顿好打。”
我眸色闪动:“那你后悔吗?”
他面目坚毅:“我没做错,为何要悔?”
“所以——认吗?”我眉目温柔
“不认!”他神情决绝,“不就是多顶个帽子嘛,等我打下来就是了。”
“你倒是赤子侠心。”我轻叹一声。
现在年少敢为,只是不知日后还能否这般,而我连如此勇敢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第一个如此说我的人……连我爷爷都认为我傻。”他勾唇自嘲,“我也不是不懂,只是我不想认。”
我缓缓起身,往他处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目光追着我。
我停步回头:“自然是给你拿药了。”
“药?”他眨下眼睛,“你又不知我家药房在哪,怎么给我拿药?”
我反手一指祠堂桌旁:“那不就有吗?”
桌上白瓷瓶,红贴纸,落着个药膏名,是我刚刚想去瞧的。
他顺着我手指看去,果然祠堂贡桌上摆着伤药。
他似乎猜到了是谁放在那的,低头不语。
他如今情况连起身都难,只能由我上药,可我忘了我如今形同魂灵。
触碰一刹,手指只能徒劳穿过药瓶。
梦里太真,连我都差点忘了,这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
——甚至可能不是我的梦。
我手臂失力落下,却落在坚硬上,纹理粗糙,。
我低头,是桌子。
原来我能碰到东西?!
我回头询问:“这桌子是什么木头做的?”
“好像是……桃木?”他细细思索。
我眉毛高挑:“桃木放祠堂?”
桃木镇阴,此物祠堂摆放,真的合适?
“……不合适吗?”他也不解,“这是我爷爷决定的,好像是听了个什么道士的话,说是布了个什么局,安抚魂灵。”
他下巴一抬:“看到那些牌位了吗?那都是我家战死的人。”
他说时面色平静,因为其上牌位如云,他未有多少记忆只记得自少时开始,那些东西就放在那了。
纵使其中两道是他父母,可他也只依稀记着柔情,抓不住一点真实,太过遥远了。
此时,凉意奔来,桃叶随落,婉转于地。
我目光于落叶上而起,忽而向院外奔去,又折回祠堂。
“你出去干嘛……”他声音陡然拨高,“你怎么拿到药膏的?”
我晃了晃手上药瓶,得意一笑:“我不是可以接触桃木嘛……我刚刚看到你们这竟还有桃树,我就去捡了叶子,想着叶子应当也差不多。”
“居然真的有用。”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他忽而莫名一句:“你难不成是桃花妖?”
“你才是妖!”我借着叶子拔下瓶塞,为他细细洒上。
药粉落在伤口上时,皮肉都在轻颤。
“嘶……女侠,女侠,饶命啊!”
他不知真疼,还是夸张,却是真逗笑我了。
“久病不治难良医,我先给你上药。”我动作轻柔,又用手指抹均,轻轻吹气。
这下应该更疼吧?
可是我耳边仅有隐忍声息。
我悄悄去看他,只见他眼中含泪,却又倔强,不肯落下。
我想起自小照顾几个堂兄弟姐妹,他们可没有这般坚强,不是嚎啕大叫,就是拉着我撒娇。
可是唯他一言不发。
我手下动作更加轻柔:“想哭就哭呗。”
“我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用!”他咬牙硬撑。
我不免轻笑:“你傻呀,只有你能看见我,别人又看不见,再说了,我也不会和别人说你哭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轻揉他脑袋。
这下好了,
揉哭了人,还需我细细哄着。
上药结束,我转身放回药瓶,就听见他问:“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要我一睡着,便会到这来。”
“那你来自哪?”
“江南。”
他目光闪闪:“烟雨江南......是不是特别漂亮?”
特别温柔,就像……
你一样?
我动作停顿。
漂亮?
可能我没怎么注意到过吧。
烟雨朦胧,有时更似细愁。
“也许吧。”我随口回答,又想起上次还没问完的问题,“此处又是哪啊?”
“宁远城。”
宁远城……原来是在边塞六州。
我目光越过院墙而去,此处应当是不一样的风景吧?不知能否见到。
院墙外突起一道声音搅动平静——
“公子,公子!”
他应了一声,唤了个名字,可是我没听清。
我想,该是他身边人来寻他了,应该是来给他上药的吧?
我还未细思,耳畔竟也出现声响,似在催促着我离开。
大概是要梦醒了吧?
眼前景色如水波泛起,荡起涟漪。
我放下药瓶:“我好像该走了。”
“那……下次再见。”
我醒来那刻,记忆里仍残留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意。
今日睡太久了,我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便起来提笔练字。
但今天注定静不下心来。
我年岁已久,早到谈婚论嫁之年,母亲操心我婚事,邀我前去商议,可我不想嫁人,更不想连见一面都未有便盲婚哑嫁。
我想要的,不是从一处院墙,到另一处院墙。
但此事虽说是商议,却轮不到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