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月 掌中焰》凛诀

4、图你

　　夜色浓稠如墨
　　裹挟着潮寒湿气的雨丝纷纷扬扬地飘落进来，落在江霁轻颤的睫毛上，凉意沁进皮肤，惊得他哆嗦了一下，从梦中惊醒
　　他坐在床上，微微敛眉，揉了揉额头
　　墙壁上的时钟刚过凌晨三点
　　江霁伸长手臂开灯，适应下光线，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缓了缓神
　　而后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个药品，随意的扫了眼，望掌心倒了两粒，直接跑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苦味在喉间蔓延开
　　江霁裹着被褥，走到敞开窗前，关上窗户，扣好，指尖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望着被狂风肆意吹打的树干，江霁恍然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在这两个月里，林祁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了困意，江霁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叮铃铃——”
　　刺耳的闹钟响起的瞬间，江霁猛地坐起身，随手关掉闹钟，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不多时，管家上来敲门
　　“少爷，早餐准备好了”
　　江霁随口应下，洗漱完毕换了身西装下楼
　　来到楼梯口向下看，继母和继弟江昭
　　两人正欢乐的坐在餐桌上
　　在看见他后，勉强收敛了笑容
　　江霁熟视无睹，拉开椅子坐下
　　继母攥着餐刀的手紧了紧，率先开口
　　“小霁啊，你这天天忙，也不知道在忙些啥，不像昭昭，踏实，最近在公司帮了不少忙”
　　江昭玩笑着补刀
　　“哥，你说你联姻都俩月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证也没领，该不会是…被人甩了吧？”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气
　　“唉，要是真这样，咱江家面子往哪搁哟”
　　“是啊小霁”继母撇了撇嘴，“要真是这样，这江家的资金链可怎么办呦”
　　江霁垂眸切着面包片，刀刃擦过瓷盘发出轻响，语调疏离冷淡：“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好心嘱咐你两句，还这么不识趣”
　　“是吗？”江霁皮笑肉不笑，“那希望江昭也用得上你的好心”
　　江昭猛地拍桌，餐盘震得叮当响
　　“江霁！你别太过分！”
　　“我说的是实话，怎么，戳到痛处了？”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江昭的怒火衬得格外可笑。
　　“你——”
　　江昭还想骂，楼梯口突然传来沉厚男声
　　“一大早的都吵什么！”
　　众人回头，就见江锋黑着脸站在那
　　他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餐桌，最后定在江霁身上
　　“跟我去书房”
　　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知道了”
　　江霁慢条斯理的将面包递入口中，细嚼慢咽
　　“等我吃完”
　　江锋转过身冷冷盯着他，强压下怒火，转身进去
　　江霁在继母和江昭幸灾乐祸的表情中，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起身往书房走
　　推开书房门，江锋指着桌上文件
　　“联姻这事儿，你别由着性子胡来，林祁那小子最近…”
　　话没说完，江霁抬手打断
　　“我和他的事，轮不到您插手”
　　江锋盯着江霁，胸膛剧烈起伏
　　“你以为联姻是儿戏？江家的脸面，生意……”
　　江霁倚着书桌，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眸光泛冷
　　“父亲在意的，从来不是我和林祁的联姻，而是这些文件所带来的利益吧”
　　“你！”
　　江锋怒目圆睁，抬手欲打，却在半空僵住
　　江霁没躲，眼神平静无波
　　“打啊，您不是最擅长逼我做该做的事吗？”
　　静谧中，江锋缓缓放下手，坐回位置
　　“你就非要和我对着干？”
　　江霁垂眸，没应声
　　书房里，父子对峙的氛围，比窗外的风雨，还要冷上几分
　　片刻后，江锋哑声开口
　　“你妈走得早，我想让江家……”
　　“闭嘴”江霁冷笑着打断他，“你不配提我妈”
　　“你什么意思？”
　　江锋眯眼盯着他，拍桌而起，椅脚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江霁冷笑，眼底翻涌着隐藏多年的恨意，说出的话异常平静
　　“当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接到了那个女的电话，最后受刺激出了车祸”
　　“我请问我亲爱的父亲”
　　江霁上前一步逼近男人，修长指节叩在木桌上，一下下，像是敲在人心上的催命符
　　“您那个时候，在哪儿？”
　　江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闪躲，手撑着扶手，强装镇定道：“我、我当时在谈工作，抽不开身，而且…而且！我怎么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江霁轻轻歪头，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声音轻柔却宛若刀锋
　　“谈工作？亲爱的父亲，您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江霁眉眼柔和的弯了弯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您正和我亲爱的继母颠鸾倒凤，春宵一度呢”
　　江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霁捻起文件，修长的指节交织，缓慢地撕开
　　“您知道母亲接到的电话内容是什么吗？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调查出当年的真相…”
　　他猛地将半张残纸拍在桌上，指节叩击桌面发出脆响，而后倾身逼近江锋，眼底藏着淬了毒的偏执
　　“您在和继女颠鸾倒凤的时候，母亲接到的电话就是那女人嚣张的呻吟，电话里，您的雄风还很鲜明呢”
　　“而就在我母亲出车祸生下我死亡的那一刻，继母怀上了江昭”
　　“多讽刺啊，母亲因您的背叛而死，江昭因您的背叛而生”
　　江锋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他无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
　　江霁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怎么不装了？您不是总以江家的责任和家族的荣耀为借口，把我捆在利益的船只上吗？”
　　江锋猛地站起身，目眦欲裂的指着他大喊
　　“我是对不起你母亲！但我现在这么做是为了整个江家！也是为了你！你以为林祁真会对你上心？等他哪天不要你了，除了江家，你也无处可去！林祁他林家大业大，联姻不过是……”
　　“为了我？”
　　江霁冷笑打断
　　“如果不是为了江家，你觉得，我会这么听话？”
　　他扯松领带，强压着情绪平复呼吸
　　“管好你自己”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江霁摔门而出，上楼回房
　　楼下隐约传来江锋的怒吼和继母的劝慰
　　他对其置若罔闻，将手伸向展柜里的相框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江霁收回手，摸出手机，扫了眼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扬了下眉
　　——那是林祁的助理
　　“江先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急切
　　“林总他喝多了，怎么带他都不肯走……实在是没办法了，您看能不能过来一趟？”
　　江霁的指尖悬在挂断键上
　　“我和他没关系”
　　“可……”
　　助理的声音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提醒
　　“您和林总签了联姻协议，您这样纵容林总在酒吧买醉，会遭人非议的…”
　　江霁沉默几秒，眼底一片漠然
　　“地址”
　　白日的酒吧，仍溢着纸醉金迷的氛围
　　江霁蹙眉穿过喧嚣人群，推门走进包厢，大致扫视一圈
　　而后在包厢角落，撞见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
　　林祁后仰在沙发里，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搭在额前，抬起的手臂遮住双目，呼吸平稳
　　“江先生”
　　助理站在他身侧低语
　　“林总这一个月都是这样，成天泡在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谁劝都不听”
　　江霁冷笑
　　“那你找我就有用了？”
　　“这…”
　　助理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
　　江霁走上前，垂眸望着林祁
　　他身上浓郁的烟味和酒气扑面而来，脚边和桌上散落好几个空酒瓶，显然喝了不少。
　　江霁罕见的沉默一会
　　不让他抽烟，自己倒是烟酒不断。
　　“林总”
　　江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林祁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好似弥漫着水汽，焦距涣散
　　在看清来人时，嘴角勾起一个江霁从未见过的傻笑
　　“江霁…你来了…”
　　那笑容干净得不像话
　　让江霁恍惚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熟悉的画面
　　那日骄阳下，赛道的终点，林祁压弯冲过线，在无数的欢呼声中，摘下头盔，隔着人海朝他桀骜一笑
　　“起来”
　　江霁回过神，伸手去拉他
　　“我送你回去”
　　林祁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脱口而出的话无比固执
　　“不去…陪我喝酒。”
　　他顺着江霁的手腕，将他扯到自己的身侧坐下，不由分说地拿起桌上的酒杯，往江霁嘴边递
　　“就一杯…陪我喝一杯…”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酒气直冲鼻腔
　　江霁偏头躲开
　　“林祁，你闹够了没有？”
　　“没闹”
　　林祁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声线低哑得像撒娇
　　“江霁，我错了…那天是我混蛋……你如果还生气的话…”
　　林祁顿了顿，思考一下继续说：“就打我撒气好不好…”
　　说着，他握着江霁的手朝自己的脸扇去
　　江霁愣了一下，下意识收回手
　　巴掌循着江霁收回的力道，轻飘飘的落在林祁的脸庞
　　“江霁…”
　　林祁如视珍宝一般，紧攥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眼尾泛红，语调发颤
　　“你…原谅我好不好？”
　　江霁看着林祁泛红的眼尾，心跳漏了一拍
　　忽然觉得这个情景异常荒谬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桀骜不驯的Alpha，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巴巴的寻求他的原谅，不惜用酒精麻痹着自己
　　等了一会，没等到江霁的回复
　　林祁好似默认他答应一般
　　登时恢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借着酒劲揽着他的肩，举起酒杯往他唇边送
　　“喝完这杯酒…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江霁抿了下唇，似默认又似无奈
　　他最终还是没挣扎，任由林祁将酒灌入口中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辛辣刺激的灼烧感在胃里蔓延开
　　“再喝一杯”
　　林祁又倒了一杯
　　江霁推搡着，最终还是拗不过林祁的撒娇
　　一杯接一杯的喝下，醉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脑袋晕沉的厉害，他却能精准捕捉到林祁试探性的目光落在身上
　　不知喝了多久
　　林祁忽然站起身，固执坚定的拽着他往外走，整个人清醒的全然没有先前的醉意
　　“跟我走”
　　“去哪？”
　　江霁的声音有些发飘，脚步虚晃，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前路，任由他拉着。
　　林祁没说话，只是攥紧了他的手
　　助理站在一旁将玻璃门推开的刹那
　　裹挟着寒气的雪劈头盖脸砸下来
　　细密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梢上，在顷刻间融化成水珠
　　林祁愣了一下，握着江霁的手紧了紧
　　他赶忙把江霁塞进后座，自己绕到另一旁上车
　　助理发动车子时，小心翼翼的透过后视镜看见自家少爷直勾勾盯着江霁的模样
　　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江霁额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模糊景象，眼睛有些发涩。
　　车子最终在民政局门口停下
　　江霁眯起眼看着目的地，鲜红的牌匾，双眼却因醉意的模糊而看不清字
　　林祁先一步下车，将江霁拉了出来
　　江霁脚步仍有些虚晃，搀扶着林祁堪堪站稳
　　“这是哪儿？”
　　“相馆”
　　江霁“哦”了一声，酒精的麻痹下，让他思维有些迟钝
　　过了一会才迷茫的问他
　　“为什么来这？”
　　林祁认真地道：“我母亲想你了，想看看你照片”
　　江霁“哦”了一声
　　就在林祁准备将他带进去的时候
　　后者猛地站定，一脸真挚的问他
　　“你母亲是谁？为什么会想我？”
　　林祁：“……”
　　他皮笑肉不笑的选择忽略这个问题，将人拽进民政局
　　民政局大厅里
　　工作人员瞅见林祁半拽半架着江霁的模样，瞬间警觉起身
　　他拦在登记窗口前，审视着二人
　　“这位先生，看您这情况……我们得确认当事人是否自愿领证”
　　林祁没废话，从口袋里抽出一沓折叠整齐的联姻协议书，“啪”地甩在桌上，指尖敲了敲文件，语调一如既往的桀骜
　　“别多想，我俩是合法夫妻，来领证的”
　　他看见工作人员疑惑打量江霁的眼神时，又慢悠悠的补了句
　　“爱妻喝了点酒，耽误领证日子可不行，就只能这样带过来了”
　　林祁说这话时，侧头轻吻江霁的脸颊，宣示主权，右手还紧紧搂着江霁后腰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的拿起文件看了眼，在看见上头的金色印章后，到底还是没再阻拦
　　林祁勾唇一笑，架着江霁往拍照区走
　　拍照时，林祁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指尖带着微颤的温度
　　江霁看着镜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笑一下啊”
　　林祁晃了晃他的肩膀
　　江霁“哦”了一下，脸色一如既往的冷
　　林祁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快门按下的瞬间
　　林祁缓慢地凑近他的脸，淡淡的声线落在耳畔上，虚无又缥缈
　　“江霁，在雪天领证，是注定要一起白头偕老的”
　　江霁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没说话
　　醉酒的江霁格外听话，办完所有流程他都没出什么岔子
　　走出民政局时，林祁原先空荡荡的左手多了两个红本本
　　他把江霁塞进副驾，让助理将江霁送回去，特地嘱咐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在目送车辆离开后，江霁低头翻开红本
　　上面的鲜红的照片里，江霁的表情冷若冰霜，林祁的笑容似骄阳般璀璨
　　雪花落在红本本上，好似被烫到一般，瞬间融化，晕开一小片水渍。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
　　林祁蹙了下眉，瓷白的指尖轻轻拂去水渍，眉眼出奇的柔和
　　这场以利益为初始的联姻，或许从一开始，都是虚无的。
　　而至少在这一刻，漫天风雪无声的见证下，林祁眼里的光，一定是真的
　　江霁坐在后座，缓慢地睁开眼，深若寒潭的黑眸一片清明
　　“林祁”
　　他垂眸摩挲着指尖，上面还残留着林祁的余温，声音飘的虚浮
　　“你究竟图什么？”
　　如果林祁在场的话
　　他会攥紧江霁的手，炽热的目光死死锁着他，薄唇轻启，干脆利落的吐出一句话
　　“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