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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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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入木窗,四位姑娘围坐一处。
深灰色的褥子,盖住四人腿,炕烧得正旺,一室温暖。
蒋和意借着帮晓棠理绣线的工夫,将话题引向过往。
“晓棠姐姐,你这绣法好生独特。”她轻抚绢面,眼眸晶亮,“不知师从何人?”
被问之人捻着银针的手微顿,弱声道:“是我娘亲教的。”
蒋和意歉然垂眸:“对不住晓棠姐姐,是我失言了。”
甫一被提及高堂,晓棠眼中水光潋滟,尚未开口,对坐的湘儿迅速递来素帕:“可是又想起往事了?”
“那年秋收...”晓棠喉间哽咽:“官差们闯进来...爹娘他们...”
芹娘搁下绣绷,将人揽入怀中,轻拍:“好了好了,不怕,都过去了。”
蒋和意不解,身子□□,悄声问湘儿:“晓棠姐姐这是?为何每次提及父母,皆如此难过?”
湘儿攥紧拳头,手中衣物被捏得发紧:“晓棠姐姐本是郡城周边村子农户之女。三年前秋收,她家粮仓见底,哪里交得上税。那群虎狼竟将人活活...”
“若不是寨主恰好路过,救下奄奄一息的晓棠姐姐,估计连她也......”
湘儿猛地捶向炕沿:“若当时我兄长在场,定叫他们筋骨尽断!”
晓棠闻言,破涕为笑:“多谢湘儿妹妹宽慰。”
芹娘仍轻揉着她肩头,温声道:“那些喝民血的豺狼就该千刀万剐!”
“正是!”湘儿咬紧牙。
蒋和意静观其态,眸中无丝毫情绪起伏。
晓棠拭净泪痕,从芹娘怀中离去,前者强笑道:“劳各位姐妹挂心,我好些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原该相互照应。”芹娘望向晓棠,忽生感慨,“两年前我初来时,不也终日惶惶?多亏你夜夜陪我说话,带我走出那段时日。”
蒋和意闻言,趁机探问:“芹娘姐姐,听你这话,似也有伤心事?”
“唉,算不得什么。”芹娘指尖掠过鬓边碎发,淡然一笑,“那郡丞家的公子...终究被我划伤,也算出了口恶气!”
“活该!”湘儿恨恨道,“这等仗势欺人之徒,合该受此报应!姐姐不过伤他皮肉,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啊...”芹娘摇头轻笑。
“郡丞公子?”蒋和意不解。
“正是。”芹娘望向窗外暮色,声线渐沉:“我原在琉璃坊献艺,那夜遭了郡丞公子欺辱...”
湘儿霍然起身:“那混账扯坏你衣裳时,芹娘姐姐,你就该戳瞎他眼睛!”
“故而,我用银簪刺穿了他左耳。”芹娘语气平静,“后来他们把我扔在雪地里,是寨主路过时听见我求救,我才得以来了寨中。”
蒋和意回想起三日前看见她右手掌的贯穿伤,出言轻声问:“芹娘姐姐,这伤痕是...?”
“他弄的。”芹娘展平手掌,上下翻转,“我刺穿他耳,他刺穿我手。一簪换一剑,两不相欠。”
那伤痕不深不浅,却狰狞万分。
她忽轻声叹息:“只是可惜伤着筋骨,再弹不得琵琶了。”
烛火跃动在她失神眸中,蒋和意忽忆起自己再不能碰机关的日夜,心下戚然。
“姐姐如今绣艺精湛。”她出言宽慰,“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
芹娘浅浅一笑:“是啊。只要活着,总有盼头。”
“正是,”晓棠笑道,“而今,得遇姐妹,是我之幸。”
湘儿气不过:“若我早早认识诸位姐姐,定叫我兄长踏平那些腌臜门户!他自幼习武,收拾这群宵小不是难事。”
“是了是了,”芹娘打趣她,“在湘儿心里,兄长自是天下第一等英雄,连寨主都要退避三舍。”
湘儿垂首,揉着手中衣物:“那倒不是,兄长怎能与寨主相提并论。”
晓棠与芹娘相视而笑。
“你啊,亏得你还明事理。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兄长,这会儿倒是会为寨主说话。”
“你兄长若是知晓,平日捎来的蜜饯绢花可都白费了。”
湘儿咕哝:“可兄长武功本就无寨主厉害,我总不能昧着良心夸他罢。”
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倒在芹娘肩头。
满室烛影随笑语轻轻摇曳。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
“来了。”湘儿忙起身跑去开门:“阿流,你怎么来敲我们门?可是李娘子有不适?”
李娘子与阿流同屋,住她们隔壁。前者已有身孕,不日将临盆,是以湘儿很是担心阿流此时敲门,是李娘子出了意外。
“李娘子安好无大碍。”阿流急急出言解释。
见湘儿舒了一口气,她才捧起食盒:“我新做了梅花酥酪,想着姐妹们夜长腹饥,特送来尝尝。”
“太好了。”湘儿眉眼弯作月牙,“阿流,你做的糕点最好吃了。”
里间晓棠听见动静,笑她:“小馋猫。”
“你稍待片刻,”湘儿接过食盒,“我前日缝的兔毛暖膝正好完工,劳你带给李娘子。”
阿流颔首:“好,我等你。”
湘儿转身回屋,忙将食盒塞进芹娘手中:“你们先趁热先吃,莫辜负了阿流心意。”
说罢,快步走向箱笼翻寻。
芹娘望着她匆忙身影,对众人笑道:“这丫头,总是这般风风火火。”
“不过,这正是她纯真之处。”晓棠笑着附和,随后拈起一块梅花酥酪递给蒋和意:“攸宁姑娘尝尝。你入寨时日尚浅,不了解阿流。她手艺绝佳,比庞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谢晓棠姑娘。”蒋和意小口品尝,甜香漫开。
未几,湘儿终于寻到护膝,朝门口快步走去:“阿流,我找到了。”
阿流接过细看,感慨道:“湘儿手艺越发精进,李娘子见了定会欢喜。”
湘儿不好意思笑笑。
“你们慢用。”阿流朝室内众人含笑摆手,“若觉得甜淡不合口,明日我再调整方子。”
“好。”众人道,“多谢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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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木披着一身未及拂去的风雪,径直奔向中军大帐。
帐门,她抖抖肩,斗篷上积雪簌簌落下,在毡毯上洇开深色水痕。
收拾妥当,她才抬脚进入。
帐内,药香浓烈。
萧其玉半倚软榻,军医刚结束换药,他左肩被包裹严实。脸色虽仍些许苍白,但三日休养,那对墨玉眼眸已重凝锐光。
见南木入内,他微抬下巴,示意军医和闲杂人等退下。
这婢女对主子的忠心他早见识,既独身前来复命,定有要事。
“王爷,”南木上前屈膝行礼,声音清冽,“奴已探明,三小姐现下正在那安民寨中。为免打草惊蛇,奴未敢深入查探。只勘得寨院方位、周边地势与守卫换岗规律后,特回营禀报。”
“讲。”
她凝息细述,语速平稳:“此寨三面环山,唯正面一条陡径可容大军行进。寨墙以巨木垒石筑就,高约两丈余,设望楼两座。哨卫每两个时辰更替,换岗时有半刻间隙,然巡守队伍往来如织......”
萧其玉静聆回禀,指节无意识轻叩榻边舆图,眸色深沉难辨。
待余音散尽,帐中唯闻灯花哔剥。
“安民寨……”他将这三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以安民为号,却是个匪寨,当真有趣。”
他目光掠过女子冻得发青的面容,淡声道:“本王知晓,你且退下。”
南木唇瓣微动,正欲继续进言,思及那人暴戾专断,终是恭谨行礼:“是,奴告退。”
随后,帐帘轻掀,她悄无声息退出营帐。
“齐英。”
不过半盏茶功夫,沉重的脚步声踏碎雪夜寂静。帐帘猛地被掀起,带进凛冽寒气:“王爷,您找末将?”
“传本王令:点齐一千精锐,配备攻坚器械。令斥候再探,核实寨墙薄弱处及最佳进攻路线,明日申时之前,呈报攻寨路线!后日寅时造饭,辰时之前,”
话音微顿,烛火在那双深瞳里跃动成凛冽寒星:“给本王把安民寨围死。”他负手立于舆图前,“本王要亲自督战,踏平此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