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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君诈尸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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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三十八年六月,瓦妮娜,神圣的贵族之王都,富丽堂皇的屋顶上盖满黑绸,风带起波纹,与整个王都一同,悼念逝去的暴君。
虽说是举都哀悼,但坏就坏在时运不济,内部势力明争暗斗,不同派系对这件事也持有不同观点。
于是短短三日内,先是大主教挤眉弄眼、示意简单置办即可,负责此事的主理人昨日又派人前来,特地表明不得怠慢,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珧城督主都表了态。
这差事也真是够窝囊,三天两头要改要补,还得提着头干,两头不讨好,小命还不保。但好在一颗金币抵万难,这小差事可是给三颗金币呢!
再次感叹雇主有钱,一堆人手忙脚乱继续开工。
一切都在混乱中推进,与那位暴君的作风倒是有九分贴切。
方朴端着一叠纱,在城池的屋顶上修修补补,闲暇时就眺望最高处的王宫。“歌者的王冠”被遮得结实,那把金竖琴在风中屹立不倒。
动荡的岁月波涛汹涌、奔波五年,总算陷入表面的平静。
远处有人率轻骑奔来,他和其他小工散向两边,低头行礼,不敢言语。
领头的人一身近卫装束,长身银甲、飒沓如风,眼睛却眯着,审视般掠过众人,最后落在这些黑绸上,皱了皱眉。
一看这架势,方朴右眼皮直跳,心想下辈子再也不贪财了,就听这近卫问道:“王都大门可否再开?我有要事向王禀报。”
王都三日前早已闭门,何来的再开一说?众小工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那近卫“啧”了一声,于是出来了个小工,细声道:“您要再开,得问过主教的意思。”
一行人被拦在外头,脸色阴晴不定,见四周住房中有人探头来看,冷哼一声,调转马头,潇潇洒洒来去无影踪。
黑纱被风浪带起,迎风飘扬。
小工们抱怨着,又匆忙应付着差事。谁都没发现,这帮临时工中,突然少了一人。
离了王都,从位于右翼的浠川脚下逆流而上,便可避开人潮,踏入一片荒原。此处资源匮乏,原先的草场多了灌丛,不如先前肥美,便也废弃了。现下做成了“安眠处”,葬着君王和部分功臣,一是便于运送,二是够广袤。
动荡持续多年,在圣历三十五年集中爆发,现下终于沉寂下来。这里的冠名冢多了一排又一排,眼下终于消停,谏臣们也不用悬着心、被捉来面见列祖列宗,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
“小工”跳下轻筏,与载他的船夫相视一眼,又默契移开目光。
“安眠处”依旧寂静,墓碑林立,后人得以窥到权力和功名的半壁江山。
远处有铲土声,他低头缓步走过,听见那人平静问道。
“何事?”
“小工”突然失语,他看着面前略显瘦削的人,支支吾吾:“执事长……您果然在这里。”
简兰因将铲子搁在这处墓前,上面有锄草的痕迹。“小工”看着他这般动作,心中酸楚不止。
“三年了,人死不能复生,您……您不在,大主教如日中天,今日那新王的近卫也赶回来复命了,我见他气色有异,怕是要再起祸端了!”
面前直立着的人肃然站立。他一身布袍,侧颜清肃,眼神平静无波,立在那里时,神似一座庄严到无波无澜的墓碑,虔诚而沉默。
如果说君王是君临天下的赤日,那这位大人就是伴日而生的冷月。
只不过这轮月比较叛逆,是先王的政敌。
但现在……他悄悄往那边瞅了三两眼,只怨先王不够上心,当初若是再多费些口舌、把执事长纳入麾下,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刻莱恩。”那人突然开口。
“你逾越了。身为旧王的残党,劝诫旧王的政敌,是失职。”他语气平稳,再次拿起铲子,斩断一根根坟头草,“请回吧。”
刻莱恩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规矩行礼,退后几步,转而看向墓碑。
“芳心织锦绣,妙计斩群魔”。
芳心有无也无从考究,但群魔确实被斩得七零八落,现在可都与你一道下黄泉了。
他见着执事长微微蹙眉,似是想要赶人,便想着拜别的话语。还未等他想出名堂,墓园里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今天真是好热闹。”执事长再次放下铲子,端着一副尊贵架势,朝一路小跑的人点头示意,“你怎么来了?”
妙玉抹了把乱发,眼神似喜似悲,看到一旁的刻莱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眼神激动,而且看得出,他很想把刻莱恩踹到沟里,再讲个三天三夜。
刻莱恩笑了笑,拱手拜别。他走了十几步,听见墓园里传来一声嚎叫。
他心脏一紧,连忙往回看。那坟头上插着个铲子,长柄直冲天际,像是竖了个惊世骇俗的中指。
向来冷淡的执事长面无表情,拔出铲子就往坟头上戳。
刻莱恩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返程后,他与负责王城管辖的同伴打了声招呼,门开了一道缝,他悄然潜入主城池中。现下王都封锁,这座神圣之都反而成了他们得以喘息的温床。
同僚们一见他神色落魄,面露怜悯,“被执事长打发了?”
不不不,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他在心底捶胸顿足,表面装得沮丧无比,但随后他从同伴们的只言片语中,获得了一则使他价值观天崩地裂“鬼故事”。
“什么!暴君活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化为尸体块了吗!?”刻莱恩几近崩溃,“我不能接受,可以再把他塞回去吗!”
“嘘!只是传言,你慌什么。”同僚狠狠拍上他的背,怒斥,“莫要自乱阵脚!这肯定是引蛇出洞之法,为的就是让我们自投罗网!”
若是引蛇出洞之法,执事长怎会如此失态!刻莱恩眉头一皱,只觉事态不妙。
…………
“简兰因大人,您轻点……轻点砸!”妙玉魂不守舍道,“大人,我们怀疑是……是大主教散出消息,好勾得残党上钩……方才那位……”
他啃了下拇指,恍然:“是鸢栖王的下属吗?看着挺不经事的,见着您,脸都成红柿子了。他们饱受压迫、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嗯。”简兰因沉默着,任由铲子刺入坟头左侧心口,向远处的木制小屋走去,“我们静观其变。”
妙玉急忙跟上,还不忘为先王美言几句:“他若是真起死回生,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前来寻您,莫要生气,生气伤身体……”
前头走着的人走得越发快了,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
门后是一派古朴雅致的景象,一幅万城图铺满墙面,各大主城分庭抗礼、生机勃勃的情形,都被绘制得详细无比,统治的贵族势力、对立关系、夺位事件,一眼看去,几乎能通透半分。
简兰因走到图前,在王都和周边几个主城上轻轻画了个圈。
“如今旧王部下想借传言死灰复燃,传言的来源必定是这几个曾经拥戴旧王的主城,你且派几个人去打探消息,争取先大主教一步,找到散布者,将他们秘密送去……送去这里。”
他指着主城下方,密密麻麻的城池中,有个名叫“古瓶口”的小城池。
妙玉了然,抬步要走。
“等等。你回去后,老实跟在新王身侧,莫要再来了。”简兰因沉思片刻,眼神在王都上逡巡,“特殊时期,该如何应对,你我心中都有数。”
少年“哎”了一声,退了下去。
简兰因站在桌边,手边有热气氤氲。他低眸看去,桌上是一杯鲜果茶,刚泡上,香气四溢。
他平素最不喜的,就是鲜果茶,太腻了,甜口。
皱着眉头拿过那一杯茶水,他总用这杯子泡茶,苦丁味很重,与清甜交汇,竟握手言和,混成一种微涩的气息。
抿了一口,还是觉得甜腻。
他走出门,春光正好,灌木长得鲜亮,门前的小树苗也高了些许,再多长几年,兴许能结成鲜橘。
眺望墓园时,那把怨气十足的铁铲不知去向。图兰因眯着眼睛,再三确认。
就在他准备走向那边时,眼睛却突然被蒙了个彻底,黑绸将他的脸衬得雪亮,月光般皎洁。
腰肢上多了双大手,拇指拂过脊背,缓缓摩挲。
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简兰因默然,随后挣扎着要逃。背后那人再次拥住他,蹭了蹭他的耳廓,又含着那柔软耳垂,最终在蹭红了的耳蜗里,亲昵低语:
“darling~”
“我好想你。”
简兰因闭着眼,想要活撕了身上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