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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漕衙暗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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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漕衙暗探**
江州码头在六十里外。
沈青扮作投亲的村妇,搭了一辆运菜板的牛车,在暮色四合时抵达码头外围。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箱桐油味和汗臭的混合气息。数十艘大小漕船停靠在驳岸,桅杆如林,灯火如星。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监工提着灯笼来回巡视,一片嘈杂繁忙。
根据江知意画的地图和账册暗号,“丙字仓”位于码头西侧最偏僻的旧库区,靠近废弃的修船坞。那里夜间人少,但看守可能更严。
沈青没急着靠近。她在码头外围找了家最破落的大车店住下,要了间临街的客房,窗户正对着通往旧库区的岔路。入夜后,她吹熄油灯,坐在窗后阴影里,静静观察。
子时前后,一队四人巡丁提着灯笼走过岔路口,例行公事般晃了晃,便转向另一侧。又过半个时辰,两个醉醺醺的船工勾肩搭背路过,骂骂咧咧走远。
旧库区方向,始终安静得异常。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连狗吠都听不见。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刻意布置的陷阱。
沈青耐心等到丑时三刻,才换上深灰色短打,用黑布包住头发,脸上抹了灶灰。她将江知意给的剔骨刀绑在小臂内侧,怀里揣着火折子、一小包石灰粉和几枚磨尖的铜钱——这是她自己准备的简陋暗器。
推开后窗,翻出。大车店后院紧挨着一条污水沟,气味刺鼻,却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她沿着沟边阴影疾行,很快接近岔路口。
没有直接进入。她绕到旧库区侧面,那里有一排半塌的土墙,墙后是荒草丛生的坡地。爬上土墙,伏低身形,旧库区尽收眼底。
五座仓库黑黢黢地蹲在月光下,形如巨兽。最西头那座,门楣上模糊可辨一个“丙”字。仓库门前一片空地,不见人影,但沈青注意到,**仓库两侧的阴影里,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凸起**——像是蹲伏的人。
果然有暗哨。
她屏息观察。暗哨似乎很松懈,其中一个甚至传出轻微的鼾声。但仓库门上的铜锁,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那是把厚重的广锁,寻常工具很难撬开。
账册暗号:“丙字箱”。箱在仓内,但仓门难入。
沈青的目光移向仓库屋顶。瓦顶,有气窗。或许……
她小心退下土墙,绕到仓库后方。这里紧邻河滩,地面潮湿,长满芦苇。仓库后墙高处,果然有一扇用木条钉死的通风窗,窗格破损,勉强可容一人钻入。
她轻吸口气,开始攀爬。墙壁砖石风化,缝隙不少,提供了落脚点。但爬到一半时,一块松动的砖突然脱落!
“哐啷!”
砖块砸进下方芦苇丛,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青全身僵住,紧贴墙壁,心跳如擂鼓。
前方仓库侧面,一个暗哨似乎被惊动,嘟囔着站起身,朝这边张望。月光照亮他半张脸,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拎着短棍。
沈青屏住呼吸,指尖抠进砖缝,一动不敢动。
壮汉张望片刻,没发现异常,骂了句什么,又蹲了回去。
沈青等了足足一刻钟,才继续向上。指尖磨破,渗出血珠,她浑然不觉。终于够到通风窗,木条腐朽,她用力扳开缺口,小心钻入。
仓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股极淡的、熟悉的刺鼻气味。
硫磺。
她落地无声,迅速适应黑暗。月光从通风窗缺口漏入,勉强照亮轮廓。仓库很大,堆满盖着油布的货箱,排列整齐,像是很久没人动过。
她点燃火折子,用手拢着光,快速寻找。账册暗号“丙字箱”没有编号,但根据江知意的推测,“丙”可能指第三个分区,而“箱”或许是某种特殊标记。
仓库被粗木隔成三个区域。她走向第三区。这里箱子较少,但每个箱盖上都用红漆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简化字,又像符文。
她一个个查看。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一个箱子上,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符号:**“阚”**字的草书变体,与账册上那个被涂抹的名字,笔势暗合。
就是它。
箱子没上锁,只扣着搭扣。她轻轻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铜铁,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账册**。不是一本,是几十本!大小厚薄不一,封皮各异,但都干干净净,像是经常被翻阅整理。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承奉二年腊月,收湖广茶引钱,计纹银一千五百两,兑付‘隆昌号’,转‘冯记’。”**
**“承奉三年三月,漕船‘平安’号,夹带生铁三百斤,折银……”**
**“七月,江州堤工款,截留两成,计……”**
一笔笔,一条条,时间、货物、款项、经手人,清清楚楚。走私铜铁硫磺,截留河工款,甚至虚报漕粮损耗……触目惊心。
而所有款项的最终流向,都指向一个代号:“冯记”。
冯阚的私产。
沈青快速翻阅,心脏越跳越快。这些账册,是铁证。足以将冯阚及其同党钉死,也足以证明江文远清白。
但……太顺利了。
如此重要的罪证,就这样放在一个没上锁的箱子里,等着人来发现?
她合上账册,放回原处,没有立刻拿走。目光扫过箱子周围地面——灰尘很均匀,没有近期搬动的痕迹。但箱盖内侧,靠近搭扣的位置,有一处极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像是金属反复摩擦留下的。
陷阱。
她熄灭火折子,退后几步,借着月光再次打量整个仓库。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暗哨松懈,门户不严,罪证唾手可得……
不对。
她转身,准备按原路撤离。
就在这时,仓库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哨!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和破窗涌了进来!
“围起来!别让里面的耗子跑了!”
粗嘎的吼声,是之前那个暗哨壮汉。
暴露了。而且,是早就被发现了,对方只是在等她自己钻进仓库,好瓮中捉鳖!
沈青冲向通风窗,但窗外已传来攀爬声——有人从外面堵住了退路!
前门被撞开,火把的光涌入,刺得她睁不开眼。七八个手持刀棍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漕运司小吏服饰的瘦高个,三角眼,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笑容。
“哟,还真有不怕死的。”小吏上下打量沈青,“小娘子,深更半夜,跑这儿来偷什么呀?”
沈青没说话,手悄然摸向小臂的刀。
“搜她身!”小吏下令。
两个汉子逼上前。就在他们伸手的瞬间,沈青动了!石灰粉劈头盖脸撒出,同时身形暴退,撞向侧面一堆货箱!
“啊!我的眼睛!”
“抓住她!”
混乱中,沈青已滚进货箱阴影。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硬拼出去,必须制造更大的混乱。目光扫过仓库——那些盖着油布的货箱……
硫磺。
她滚到那个标着“丙字箱”的木箱旁,飞快抽出两本最关键的账册塞进怀里,然后将火折子吹亮,扔向旁边一堆盖着油布、散发着硫磺味的货箱!
“轰——!”
油布遇明火,瞬间爆燃!硫磺被引燃,刺鼻的浓烟和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走水了!”
“快救火!”
仓库里顿时大乱。漕运司的人顾不上抓人,慌忙扑打火焰,但硫磺燃烧极快,火势迅速蔓延!
沈青趁乱冲向通风窗。窗外果然守着一个人,正探头张望,被她一枚磨尖的铜钱射中面门,惨叫坠下!
她毫不犹豫钻出窗口,跳下!落地翻滚卸力,不顾一切冲向河滩芦苇丛!
身后,仓库火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呼喊声、救火声、货物爆裂声响成一片。
沈青冲进芦苇丛,深一脚浅一脚,朝着与码头相反的方向狂奔。怀里账册硬邦邦地硌着胸口,像两块烧红的炭。
不能停。冯阚的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展开搜捕。
她穿过芦苇丛,跳进一条齐腰深的排水沟,顺着污浊的水流往下游漂。冰冷刺骨的污水淹没了她的身体,却洗不去鼻腔里硫磺燃烧的呛人气息和喉咙里血腥的铁锈味。
漂出两三里,她爬上对岸,瘫在泥地里剧烈喘息。回头望去,码头方向火光依旧,但已遥远。
怀里的账册用油纸包着,浸了水,但墨迹应该未损。她紧紧按住,仿佛按住的是江知意父亲的清白,也是她们搏命换来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但更危险的白天,即将到来。
她撑起身,辨明方向,朝着货栈所在,蹒跚而行。
身后,江州码头的火光,渐渐黯淡在渐亮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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