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梦》习惯口头承诺

1、第 1 章

　　沈清辞三岁那年，把沈府的锦鲤捞出来，给它们套上了他娘绣坏的小肚兜。
　　管家在假山后看得直抽气，眼看着三公子蹲在池边，拿根芦苇杆戳锦鲤的圆肚子：“穿红的像二舅，穿绿的像账房先生，你们说，我给你们系个蝴蝶结，算不算拜把子？”
　　锦鲤尾巴甩得池水花四溅，他倒好，被溅了满脸水，反而拍着大腿笑：“哎哎，害羞了？”
　　沈老爷刚从外面回来，一进月亮门就见儿子浑身湿得像落汤鸡，怀里还抱着条扑腾的红锦鲤，绸缎小袄下摆滴着水。
　　“沈清辞！”老爷的嗓门能震落檐角的雪，“你娘新做的袄子！”
　　小屁孩手一松，锦鲤“扑通”掉回池里，他抹了把脸，眨巴着眼看他爹：“爹，它不喜欢红的，下次我给它穿蓝的？”
　　沈夫人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帕子，见儿子冻得鼻尖通红，赶紧把他往怀里裹：“我的小祖宗，这天寒地冻的，你跟鱼较什么劲？”
　　他在他娘怀里扭来扭去：“它们不冷吗？我看张屠户家的猪都穿麻袋呢。”
　　这话逗得丫鬟们捂着嘴笑，老爷在一旁吹胡子：“猪是猪，鱼是鱼！再折腾，让账房先生把你月钱扣了！”
　　“扣就扣，”沈清辞梗着脖子，“我昨天还从厨房偷了俩馒头，分给巷口的小石头了呢，他说他家的狗都没馒头吃。”说完，还挺了挺胸膛，像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沈夫人无奈地叹气，这孩子打小就奇怪。当年雪夜里捡他回来时，襁褓里只有块绣着“清辞”二字的玉，小脸冻得发紫，却睁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不哭也不闹。
　　如今长到三岁，眉眼越发周正，就是性子跳脱得没边，上房揭瓦掏鸟窝是常事，偏生对街上的穷孩子格外上心，兜里有块糖都要分出去半块。
　　那天下午，沈清辞又溜出府，蹲在街角看小石头给人擦鞋。小石头比他大两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冻得手通红，却还是麻利地给客人擦着靴子。
　　“小石头，”沈清辞从兜里掏出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我娘做的，给你。”
　　小石头头也不抬：“不要，我娘说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
　　“可你肚子在叫啊，”沈清辞把包子往他手里塞，“我听着了，跟我家猫饿了似的。”
　　小石头没接，反而瞪他：“你是公子爷，我们不一样。我娘说，你们这种人，生来就不用干活。”
　　沈清辞歪着头看他：“那我帮你擦鞋？”
　　没等小石头反应，他已经抢过擦鞋布，学着样子往靴子上蹭，结果手笨，把黑鞋油蹭到了客人的白袜子上。
　　客人“哎哟”一声跳起来，抬手就要打，沈清辞却仰着头瞪他：“你凶什么？他才多大，你不会好好说吗？”
　　那客人是个粗人，见这小娃娃穿着锦缎衣裳，倒敢教训起自己来，顿时火了：“哪来的小崽子，敢管你爷爷的事？”
　　正闹着，沈府的家丁寻来了，见三公子跟个粗人对峙，赶紧上前把人拉开。沈清辞被家丁抱起来，还在扭动：“他欺负人！小石头是好人！”
　　回到府里，沈老爷罚他在祠堂跪着。他也不闹，就跪在蒲团上，拿手指头抠供桌底下的灰尘。
　　沈夫人进来时，见他对着香炉里的烟说话：“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有好多馒头，有的人一个都没有？”
　　烟当然不会回答他，他自己却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似的：“哦，你也不知道啊。”
　　沈夫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清辞，这世上的事，不是都能弄明白的。”
　　他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以后多攒点馒头，分给他们，行不行？”
　　沈夫人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拉他起来：“地上凉，起来吧。下次再闯祸，你爹真要动家法了。”
　　沈清辞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虎牙：“知道啦！下次我不蹭鞋油了，我帮小石头抢生意！”
　　沈夫人被他逗笑，摇着头往外走，没看见身后的沈清辞，正踮着脚，把供桌上的苹果偷偷往怀里塞——他想，小石头肯定没吃过这么甜的苹果。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青瓦上簌簌作响。祠堂里的香炉还在冒着烟，那烟飘啊飘，像是要飘到很远的地方去。而沈清辞揣着苹果，已经琢磨着明天怎么溜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