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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双重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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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物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窒息感。陈默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死水,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暗流。赵铁峰握着保温杯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冰冷的怀疑,最终定格在陈默脸上。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在耳膜里鼓噪。
“专业……深入骨髓的了解……”赵铁峰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你的意思是,内鬼就在我们中间?就在这栋楼里?”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视线掠过脸色惨白的小王、垂头丧气的值班员,最后在周明身上停留了一瞬。周明正低头专注地吹着保温杯里的热气,袅袅白雾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
“我只是陈述事实,赵队。”陈默的声音平稳无波,“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范围很小。”
赵铁峰猛地将保温杯顿在旁边的铁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技术科!给我把监控系统的所有后台日志、操作记录,从昨晚到现在,不,从三天前开始,全部给我筛一遍!任何异常登录、异常查询,哪怕只是多看了一眼,都给我揪出来!证物室所有人,包括小王,写详细报告,昨晚十一点到今天早上八点,你们在哪里,做了什么,有谁证明!”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狭小的证物室里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还有你们,”他猛地指向陈默和宋微,“那块牌子,到底有多重要?值得有人这么铤而走险?”
宋微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里面那张铭牌照片的硬角硌着她的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陈默却先一步说道:“它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指向‘器官保鲜’实验的关键物证,也是连接前几起异常死亡案件的桥梁。没了它,我们很难证明地下实验室与那些尸体的关联。”
赵铁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陈默,眼神复杂。愤怒、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周明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插话:“铁峰,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内部排查。另外,现场提取的其他微量物证,比如那些特殊的燃烧残留物粉末,我已经让技术科加急分析了,希望能从中找到新的线索。至于宋法医和陈工……”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有结果会通知你们。”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带着上级的关怀,但宋微却清晰地捕捉到他话语里那份不动声色的“驱逐”。她看向赵铁峰,后者烦躁地挥了挥手,算是默认了周明的安排。
走出证物室,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人沉闷的脚步声。宋微忍不住低声道:“周主任他……”
“回去再说。”陈默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示意了一下走廊顶端的监控探头。
宋微心头一凛,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两人沉默地走向电梯,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回到法医室,宋微反锁上门,才感觉稍微喘了口气。她疲惫地靠在门板上,看着陈默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
“他太急了,”宋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急着让我们离开,急着把调查方向引向其他物证……那块铭牌,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默放下百叶窗,转过身,肋下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微的迟滞。“他在试探,也在撇清。让我们离开,是不想我们在场听到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监控系统漏洞的深入讨论。把方向引向其他物证,是给自己争取时间,或者……误导。”
“内鬼真的是他?”宋微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怀疑,但被陈默如此直白地印证,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高度嫌疑。”陈默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白纸上快速画着什么,“但他很谨慎,不会留下直接证据。现在关键不是他,而是……”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王磊焦急的声音:“宋法医!陈工!赵队让你们马上去一趟城东河边!出事了!又发现一具尸体!”
宋微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么快?
城东滨河公园的观景平台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深秋的寒风卷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警戒线外聚集着一些早起的市民和晨练的老人,议论纷纷。赵铁峰高大的身影站在平台边缘,脸色比河面的冰碴还要冷硬。周明也在,正蹲在尸体旁,戴着橡胶手套初步检查。
尸体仰面躺在冰冷的石砖地上,是个中年男性,衣着普通,像是附近的居民。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偏左的位置,一个边缘极其规整的圆形创口,周围皮肤有轻微的灼烧痕迹,但出血量却异常稀少。
“枪伤?”宋微快步上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口。创口很小,直径不到一厘米,边缘皮肤向内卷曲,有明显的组织缺损,符合高速小口径子弹射入口的特征。但奇怪的是,创口周围的皮下组织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近乎凝固的状态,没有正常枪伤该有的放射状撕裂和充血。
“发现了不到半小时,”赵铁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晨跑的人发现的。初步看是枪击致死,但……”他看了一眼周明。
周明站起身,摘下手套,眉头紧锁:创口形态很典型,但出血量太少,皮下组织的状态也很异常。而且,他指了指尸体裸露的脖颈和手臂,“尸僵形成速度极快,强度也远超正常水平,这不符合枪击后短时间内死亡的生理特征。”
宋微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异常!她戴上手套,小心地翻动尸体头部,检查瞳孔和口鼻。没有溺亡迹象,也没有中毒的典型表征。她的目光落在死者微微蜷曲的手指上,指甲缝里似乎有些微的深色污渍。
“死亡时间?”她问。
“根据尸温和尸僵初步判断,大概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周明回答。
宋微站起身,环顾四周。观景平台视野开阔,临近河道,但凌晨时分人迹罕至。凶手选择在这里动手,胆大且自信。她看向陈默,后者正蹲在尸体脚边,仔细检查死者的鞋底和裤脚。
“赵队,”陈默抬起头,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几粒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结晶颗粒,“死者鞋底和裤脚沾有少量这种物质,初步判断是某种高纯度盐类结晶,但具体成分需要回实验室分析。另外,”他指向平台边缘一处不太明显的拖擦痕迹,“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并非第一现场,是从那边拖拽过来的。”
赵铁峰脸色更沉:“又是灭口?又是这种鬼鬼祟祟的手段!和前几起案子有没有关联?”
“枪伤类型特殊,出血异常,尸僵异常,”宋微深吸一口气,迎着赵铁峰审视的目光,“赵队,我需要立刻进行尸检。”
解剖室里,无影灯冰冷的光线笼罩着不锈钢解剖台。宋微全神贯注,手中的解剖刀沿着尸体的胸骨正中线精准划下。皮肤、皮下组织、肌肉层被逐层分离。当胸腔被打开时,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弥漫开来——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混合着淡淡甜腥和化学药剂般的刺鼻气息。
心脏部位的景象让宋微瞳孔骤缩。子弹精准地射穿了左心室,但创口周围的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胶冻状,血管内几乎看不到流动的血液,只有少量暗红色、黏稠如油脂的凝固物。更让她心惊的是,心脏本身以及邻近的肺叶、肝脏等器官,其腐败程度与体表尸僵表现出的“新鲜度”完全不符!心脏组织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自溶现象,而体表肌肉却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弹性和强度。
“矛盾……”宋微喃喃自语,这让她想起了第一具尸体那诡异的“矛盾尸僵”。但这次更复杂,是器官腐败速度与体表状态,甚至与枪伤创口反应之间的多重矛盾!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小心翼翼地取出心脏,仔细观察弹道。子弹射入口在胸前,出口在背后,但出口创口同样极小,边缘规整,周围组织同样呈现那种胶冻化状态。她将心脏放在托盘上,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创口边缘的组织。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发现让她呼吸一滞。在心肌纤维断裂的边缘,她看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粒!它们牢牢嵌在组织里,不像是子弹本身的碎片。
“陈默!”她立刻抬头喊道。
一直守在解剖台旁的陈默立刻凑近。宋微指着那些微粒:“看这个!嵌在心肌组织里的,不是铅或铜,像是……某种合金?”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立刻取出专用的微量物证提取工具,小心翼翼地开始收集那些比沙粒还要细小的金属微粒。
“还有,”宋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器官腐败速度异常快,远超正常环境温度下的腐败进程。我需要测量不同器官的腐败程度差异,做个对比分析。”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宋微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她摒弃了传统的死亡时间推断方法,转而专注于研究不同器官腐败程度的差异。她测量了心脏、肝脏、脾脏、肾脏等多个器官的组织软化程度、颜色变化、自溶酶活性指标,建立了一套详细的腐败程度量化数据。
同时,她调取了前几起异常死亡案件(冻僵溺亡者、盛夏冰尸)的详细尸检数据和环境温度记录。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凶手似乎在利用某种特殊手段,人为地加速或延缓特定器官的腐败进程,以此来干扰死亡时间的判断,甚至制造不可能的死亡假象!
她将新发现的枪击案死者器官腐败数据与前几起案件的数据进行交叉对比,寻找其中的关联和模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复杂的公式和图表在屏幕上不断生成、修正。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她却浑然不觉。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宋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哑声道:“进来。”
陈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份报告。“微量金属微粒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他将一份报告递给她,“是一种镍钛记忆合金,常用于精密医疗器械或某些特殊弹头的披甲。罕见。”
宋微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心下了然。这解释了创口周围组织的异常状态,可能是这种特殊合金弹头在击中目标后释放了某种速效凝血或组织固化剂。
“另一份是你要的,全市过去三个月环境温度变化曲线,以及各区域地表温度监测点数据。”陈默将第二份报告放在桌上。
宋微精神一振,这正是她需要的!她立刻将环境温度数据导入自己建立的模型中,与几具尸体不同器官的腐败程度数据进行关联分析。屏幕上,复杂的曲线开始重叠、交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她需要时递上咖啡或资料。实验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突然,宋微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她死死盯着屏幕上一组叠加的曲线图,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颤抖。
陈默立刻走到她身后。屏幕上,几条代表不同器官腐败程度的曲线,与另一条代表环境温度的曲线,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之后,出现了显著的、规律性的偏差。而这种偏差模式,在前三起案件中竟然惊人地相似!更关键的是,根据这种偏差模式,结合最新的环境温度数据,模型推算出了一个概率最高的区域——凶手下一次可能选择作案或抛尸的地点!
“这是……”陈默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
“器官腐败对比法,”宋微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她指着屏幕,“通过量化不同器官在异常腐败状态下的差异程度,并关联环境温度变化,我发现了一种被凶手刻意制造出来的‘腐败特征模式’。这种模式就像……一种独特的‘签名’。根据这个‘签名’的强度变化和环境温度的实时数据,可以反推凶手活动区域的温度环境特征,进而锁定一个大概的范围!”
她调出电子地图,一个红色的高亮区域在城北一片废弃的老工业区被标注出来。“模型预测,未来48小时内,如果凶手再次行动,这个区域的可能性超过70%!”
陈默看着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圈,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复杂却指向清晰的曲线,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你需要立刻告诉赵队。”
赵铁峰办公室的灯亮着。当宋微和陈默带着那份沉甸甸的分析报告和地图预测走进去时,赵铁峰正对着电话咆哮,脸色铁青。看到他们,他重重挂断电话。
“什么事?”他的语气依旧不善,显然内鬼调查进展不顺。
宋微没有废话,直接将报告和地图预测放在他桌上。“赵队,关于城东河边的枪击案,以及前几起异常死亡案件,我有了新的发现。”
她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器官腐败对比法”的原理和预测结果,重点强调了凶手作案模式中存在的“腐败特征签名”以及预测出的高风险区域。
赵铁峰起初眉头紧锁,带着惯有的怀疑,但随着宋微的讲述,尤其是看到那份逻辑严密、数据翔实的报告和地图上清晰标注的红圈时,他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怀疑变为震惊,最后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拿起报告,一页一页仔细翻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良久,他放下报告,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宋微,又扫过陈默。“你有多大把握?”
“模型是基于现有四起案件的数据建立的,预测区域综合了器官腐败特征强度和环境温度匹配度,”宋微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70%的概率是基于现有信息的最优解。凶手的行为模式存在一致性,这个‘签名’就是关键。”
赵铁峰又沉默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宽阔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内鬼未除,关键证物被盗,现在又出现新的受害者,还有这近乎天方夜谭却又逻辑严谨的预测……他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终于,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好!”他斩钉截铁地说,“宋微,陈默,你们这次干得不错!”他大步走回桌前,拿起内部电话,“通知各中队负责人,还有技术科、法医室代表,十分钟后,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
他放下电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我提议,成立‘异常死亡案件特别调查组’,由我直接负责,宋微担任首席法医顾问,陈默负责现场痕迹及物证追踪。集中力量,优先侦破此案!挖出这个藏在暗处的杂碎!”
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市局。当宋微和陈默走进一号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各中队的队长、技术骨干,以及法医室的代表周明都在。气氛凝重而紧张。
赵铁峰站在主位,言简意赅地宣布了成立特别调查组的决定,并任命了宋微和陈默的职责。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看向宋微的目光充满了惊讶和审视。一个年轻的法医,竟然直接进入了核心调查组?
周明坐在靠前的位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率先鼓掌:“恭喜宋法医,陈工。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我们法医室一定全力支持特别调查组的工作。”他的掌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部署对预测区域的布控和排查工作。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宋微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心里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宋法医,陈工,留步。”周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转过身。周明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蛋糕盒,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工作重要,身体也要注意。看你们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太太今天烤了个蛋糕,非让我带给大家尝尝。手艺一般,但胜在心意。就当是庆祝特别调查组成立,预祝你们旗开得胜!”
他将蛋糕盒放在会议桌上,热情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奶油水果蛋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周主任太客气了。”陈默淡淡地说,目光扫过蛋糕。
“应该的,应该的。”周明笑着,拿起附带的塑料刀,“来,都尝尝!别客气!”他切下几块蛋糕,分别递给宋微和陈默,又招呼旁边还没走的王磊和其他几个年轻警员,“小王,你们也来,别拘束!”
王磊等人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周明如此热情,也围了过来。宋微看着手里这块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甜腻的气味钻进鼻腔,却让她胃里一阵莫名的不适。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后者拿着蛋糕,并没有动口的意思。
“吃啊,宋法医,别客气。”周明自己先拿起一小块,咬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
宋微迟疑了一下,出于礼貌,用叉子挑起一小块奶油,刚送到嘴边。
“呕——!”
一声突兀的干呕打破了气氛。众人愕然转头,只见技术科的小李脸色煞白,捂着嘴冲出了会议室!
紧接着,站在宋微旁边的王磊也突然脸色一变,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痛苦地弯下腰,捂住了肚子:“嘶……好疼……”
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两个吃了蛋糕的年轻警员也相继出现了剧烈的腹痛和恶心症状,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宋微猛地丢下手中的蛋糕叉,骇然看向桌上那块精美的蛋糕,又猛地抬头看向周明。
周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担忧:“这……这是怎么了?蛋糕不新鲜吗?不可能啊……”他焦急地看向捂着肚子呻吟的王磊,“快!快送医务室!”
混乱中,陈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块蛋糕连同盘子一起,悄悄收进了随身携带的物证袋里。他的目光越过慌乱的人群,与宋微惊疑不定的眼神在空中交会,冰冷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