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恋人》属于她的水晶鞋

4、第 4 章

　　若没有张奇力排众议把他带回去，赵倩迎自认为自己没法活这么久。
　　这么多年来，张奇对赵倩迎有恩，他没少帮赵倩迎摆平事，就像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孩子一样。
　　赵倩迎是记恩的人。

　　他对张奇惯来是有应必求。

　　会议室的人走光了，赵倩迎单手拔起长刀，慢悠悠乘透明楼梯晃着上了顶层。
　　这十个倒三角的建筑，可在顶层上方还有一个顶层。
　　透明靠近外侧的电梯直达云霄，雨在外侧玻璃连成一条线。

　　赵倩迎手撑着血色长刀，无声地凝望着外面的雨。就像是如寻常那样无聊地望着雨天。

　　天幕许久未见澈蓝，深灰、黑灰才是天空的主要色调。

　　隔着外面模糊的雨珠，赵倩迎背依靠在电梯内，凝望着防护罩外的天幕。
　　赵倩迎喜欢雨。

　　倾盆的大雨好像要把世界淹没，要将世界冲刷殆尽，如世界末日一般。

　　所有的沉重、压抑，或是轻微的孤独，都能在这种铺天盖地不见其他颜色的大雨中纷纷解体。

　　——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还是因为看了张奇会议上投影。

　　可赵倩迎总觉得。

　　如同锅盖碗一样的屏障外，隔着这个鸡蛋壳一样的保护膜。

　　外面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包裹着这个‘壳’，维持着安全区脆弱的软壳。
　　雨雾一贯是漆黑如影，墨色凝结成一团，可莫名的，赵倩迎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

　　在赵倩迎看上去的时候，那团墨影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略微动了动。

　　黑色浓郁的雾气像是有型，它‘看’向了自己。

　　赵倩迎瞬间打了个抖，他的手本能地握住了放在一旁的长刀，刀都在嗡嗡作响。
　　但又好像是错觉。
　　其实外侧就是由乌云染成了一团影子罢了，因为外面的狂风而缓慢流动。

　　外面的天幕全是漆黑，没有人类所谓的‘眼睛’，更不应该有‘看’这一说法。

　　可能是自己最近过于紧绷的神经，赵倩迎把这种‘感觉’强化了。

　　赵倩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压下身体里的莫名惊悸，他心想：也或许是他魔怔了。
　　否则，他为什么真的觉得……
　　外面有什么正在注视自己？

　　赵倩迎隐晦地呼出一口气，来到了顶层。

　　顶层的房间一直亮着。

　　张奇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即将步入老年，他身上带着被时间冲淡杀戮的浑厚气质。年轻时张奇的锐气都好像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成醇厚。

　　此时，张奇站在巨大的全景玻璃旁，顶层很高，几乎要摸到天幕上保护罩的顶。张奇正站在一旁凝视着天空。

　　赵倩迎缓慢地走过去。
　　在顶层这么高的距离，倒是看得清了。
　　天幕上，只有一层一层的厚重云层。
　　那种注视，应该是错觉。

　　赵倩迎也不知道为什么，紧绷的下颚、后背，都因为这个认知而轻微的松懈起来，从刚才到现在开始就一直绷紧的肾上腺素，都松弛了不少。

　　赵倩迎轻松的、动了动自己的肩胛骨，把自己身上的压力卸下来。

　　张奇听到动静，背着赵倩迎道说：“来了。坐。”

　　张奇手中拿着一个茶杯，他位置上的长桌还有一杯泡好的茶水，正氤氲着热气。

　　赵倩迎应了一声，拿起张奇给自己倒的茶，思考片刻，道：

　　“张叔，为什么要发布S级的预警？到底发生了什么？”

　　热茶喝下肚，神经某种莫名的焦虑也缓解了。

　　好像张奇还在，什么问题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赵倩迎认真道：“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奇几乎有三分钟没有动静。

　　随后，张奇才突然慢慢转过身。

　　在张奇转身的时候，赵倩迎脑子好像突然一抽，感觉到某种莫名的违和，直觉上的违和，神经好像在作响，身体比大脑更早的想要提醒他什么，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手都在不自觉轻微颤抖。

　　那一瞬间，赵倩迎千锤百炼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到了极点。

　　判断雨怪、击杀雨怪，那是赵倩迎的本能。

　　突然之间。赵倩迎差点没有拔出长刀，对准张奇的脖颈。

　　这些念头就在电光石火间，令赵倩迎惊异。
　　可赵倩迎按捺了下来。

　　赵倩迎甚而担心，他会看到张奇突然就像是老头一样，内脏掏空，表情苍白，眼神黝黑的盯着他，满嘴是血。

　　好在没有，那些恐怖的画面就只是在赵倩迎的脑海里转了一瞬，没有发生，那都是他的错觉。

　　而张奇的神色确实也不好，却也一如往常。

　　张奇拉开椅子，沉默一会，说：“我要告诉你三件事，你注意听。也不要向外声张。”

　　赵倩迎见他神色严肃，表情不免也严肃起来。

　　张奇道：“第一件事，有人想杀你。你越早前往S级污染区越好，去往S级污染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奇：“最近你得小心身边的人。”
　　有人想杀他，这对赵倩迎来说太常见了。

　　想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赵倩迎随口应下。

　　张奇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久远到让赵倩迎意识到了什么。
　　张奇道：“尤其是你那个情人。”
　　张奇道：“小心这个人。”

　　赵倩迎第一个本能的反应便是维护闽越，第二个反应是想笑，可最后，赵倩迎什么也没说，道：“知道了。”

　　张奇：“第二件事。”

　　张奇说：“有一只前所未见、污染度等级高到难以检测，超越了当前评级，我认为……”
　　张奇诡异地停顿，赵倩迎注意到了这种停顿。

　　好在，张奇继续说下去了。

　　张奇说：“这是一只足够毁灭人类文明的雨怪。强到人类无法直视，不能直视的雨怪，它盘旋在我们的安全区，意义不明。”

　　在张奇说完之后。

　　赵倩迎的直觉就像是在认同这件事一样，整个身体、脊背，都轻微动了动，像是有某种本能狩猎的反应想要抗争，挣扎。

　　赵倩迎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身体的各种反应压了下去。

　　赵倩迎还想说什么，张奇抬手，打断了他。

　　张奇说：“第三件事。”

　　张奇说：“污染比想象的更加严重。防护罩13%的破损，已经有雨渗透进来。”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赵倩迎比谁都清楚。

　　张奇静静地盯着赵倩迎，那双年迈的、已经见过太多事情的眼睛，赵倩迎熟悉的这双眼睛，正在看他：
　　“不要去判别。不要去判断。”

　　赵倩迎瞳孔里映着张奇的脸。

　　张奇道：“保持冷静。保持漠视。保持怀疑。不管在安全区，你发现谁的行为不对——都不要声张。你知道我的意思。”

　　赵倩迎染上了点碧色的瞳孔无声地凝望着张奇，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想说什么，最后所有的话都被咽了下去。

　　张奇道：“我知道你擅长这件事。我也知道你聪明。”
　　他的话说完，轻轻地把他手中的茶放下。

　　赵倩迎手中的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个彻底，可赵倩迎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许久的寂静之后。
　　赵倩迎笑了，即便此时的情况如此沉重、甚而有几分溺闭人般的窒息，赵倩迎依然笑了。

　　赵倩迎说：
　　“那我还能信任你吗？张叔？”

　　张奇那张脸在暮色下，显得十分硬朗，可莫名在背后阴雨的衬托下，张奇的脸上的皱纹，又像是虬扎的树根，莫名狰狞。

　　张奇突然也笑，说：“那就得你自己判断了。”
　　张奇把茶放下：“今天之后，不要再与我私下见面。”

　　……
　　赵倩迎回到自己安全区的别墅时，已经是深夜。

　　其实对于如今的世界，白天与晚上的分别不大。
　　天空都一样的沉厚如泥。

　　灯光照不透雨幕。
　　赵倩迎到他的别墅门口时，攀爬在院子墙门口的爬藤蔷薇开得正艳。红色的蔷薇花在雨幕下反而越发娇艳欲滴。

　　赵倩迎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植物要生长出这样明媚而又巨大的花卉，需要六小时以上的光照、通风，重肥。

　　只是许是植物的适应能力比人类更强大，这些植物在末世里反而活得比人好。

　　赵倩迎是个俗人，他喜欢这些艳丽的植物，喜欢舒适的环境，喜欢安逸甚而算得上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些东西他都喜欢。

　　虽然出生污染区，但如今在安全区每天出生入死，能用自己的能力换取的良好待遇，赵倩迎没道理不要。

　　他名下有很多套房产，虽然如今房产贬值得快与生活物资无异。
　　赵倩迎也有很多‘人脉’、害怕他的，巴结他的，害怕被污染之后被赵倩迎一刀砍死的。
　　赵倩迎有的东西真不少，也尽数给了闽越，可惜闽越不收。

　　其实到现在这个情况，世界哪天崩坏溃烂了人类全死光了，赵倩迎也不意外。
　　也没有什么好惋惜。

　　倒也不是赵倩迎这人说丧气话，他出生的时候周围环境就不太好，幼时能吃口饭的时候都不容易。现在能吃能喝，把自己该做的做了，活到一个时间差不多差不多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能做多少事，自己能干多少事，赵倩迎心里清楚。

　　张叔一直说他是个怠惰的聪明人，赵倩迎心里也挺认可这句话。
　　不聪明的人，怎么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赵倩迎一靠近，别墅的门自动打开，欢迎他回来。

　　赵倩迎没有打伞，他被雨淋得湿透。
　　有污染的雨一把破伞挡不住。

　　赵倩迎把刀随手一放，空荡荡的房间却给人莫名的孤寂，赵倩迎习以为常，房间里的智能家居在赵倩迎回来的一瞬间，就通了电，照得房间一片亮堂。

　　赵倩迎随意地把身上湿漉漉的外套扔脱在地上，抬脚把脚上的靴子踢开，修长的手啪嗒一声拉开皮带，把皮带扯扔在地上，脱掉湿透的上衣。

　　赵倩迎叼着烟，赤裸着身体往浴室方向走。

　　浴室起了水声。

　　哗啦哗啦的水声，掩盖了一点点的雨声。

　　在别墅门口，雨水的痕迹湿漉渗透，像是有生命一样，从门口一点点蔓延，速度极为缓慢，像是要去接触正在亮着光的浴室。

　　雨透明而又粘稠，在靠近的时候，像是形成了一个两个小小的小人，手掌大小，看不见五官。
　　整个别墅的智能光线蹭地一下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