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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下室的骷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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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姆街好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每天在街上见到的都是同样的面孔,做着同样的事情,听着人们永远不变的喧闹,枯燥乏味。
只有在墓园待着的时候我才能得享片刻的内心安宁,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人们说这里是生命的终结,但我不这么认为。
终点也是起点,死亡与生命不是对立的,它是生命另一种形式的延续。那些灵魂得以从躯体中解脱,与日月星辰为伴,拥抱尘埃雨露和清风花香,自由而安静。
十月天气转凉,我撑着黑色大伞在阴云笼罩下的墓园草地上漫步,看着从苍翠塔柏上滴落的雨珠和墓碑前那些在风雨中震颤的白菊。
有点冷,但这种感觉很舒适。
“你好啊,艾琳。”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微霭暮色中向我走来。
文森特.阿诺莱德撑着黑伞,依旧戴着那副面具。
“你好,阿诺莱德先生。”我说,“ 怎么在这种天气来墓园?”
“这种天气来墓园很奇怪吗?我倒还挺喜欢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好吧好吧。”他耸耸肩,“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店里新到了一批鲜花,想让你看看怎么搭配。”
“没搞错吧?”我惊愕,“ 我又不是艺术家。”
“你有这个潜质。”他一只手捏着下巴,打量我一番,“ 你今天很好看。”
我说谢谢。我也只有在这地方才会打理一下自己,以示对这些灵魂的尊重和敬意。
我让他去墓园门口的小亭子里坐会儿,那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还要等一个小时才有人换班。
他说不必,走到那些墓碑前,认真思索起来。
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寻找有趣的墓志铭。
“要不洋桔梗配鸢尾,无尽夏配粉团蔷薇,红山茶和铃兰一起——等等,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花季不同的鲜花的?”
诺姆街的花店只有Eternal Summer一家,我没有见过其他种植花卉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地方的人怎么走出去跟外界交流。
我站在那堆花中央,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的芳香。
他倚在窗边,勾起嘴角,“ 那真的是个很远的地方呢。”
地板下突然传来声响,他如梦初醒般喊道:“ 糟糕,我今天忘记给猫咪喂食了。”
“抱歉,我得离开一会儿。”他弯腰朝我行礼致歉,“ 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他掀起左侧墙上的那幅画,食指在画后的按钮上轻轻一点。
旁边出现了一道暗门。
他冲我笑笑,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本不打算跟去,但等我把那些花卉都整理完毕,又过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我站在暗门门口喊他的名字,没得到任何回应。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一边埋怨,一边也跨进了那扇黑漆漆的门里。
我扶着楼梯护栏,慢慢摸索着往下走,听见黑暗中我鞋跟敲击木质楼梯的沉闷声响和呼吸声,着实好奇文森特.阿诺莱德是怎么看清这环境的。
“阿诺莱德先生你在吗?那些花我都收拾好了。”
“嘿!朋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文森特.阿诺莱德!”
对面毫无反应,我转身想走,漆黑的地下室却突然亮了起来。
他站在底下,用一根火柴点燃了陈旧木桌上的金色月牙形烛台。
桌上有一卷羊皮纸,画着些我看不懂的图案,旁边摆着墨水瓶和羽毛笔。
黑色水泥地上有个很大的金属笼子,里面是一只眼睛血红的大黑猫,此刻正望着我的方向,发出低低的呼哧声。
在地下室的两侧墙边,直立着三具人体骨架。
“对不起,我的这只猫太暴躁了,我刚才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关回笼子里,它不太喜欢光亮。”
他一边说着,一边冷静地卷起桌上的羊皮纸。
我往底下走,走到那些人体骨架前面。
“我的祖父是外科医生。”他解释道,“ 这是他以前珍藏的标本。”
我点点头,问他我能否触碰一下这些骨骼。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可以。
细腻光滑的质感,微微有点凉意。
我将手从骨架上移开,认真对文森特说:“ 用粉色木芙蓉塞满这些骨架的胸腔,让它们手捧向日葵吧,再在旁边铺上丝绒,点缀一些金雀花和三叶草或许更好看。”
他点点头,“ 不错的想法。”
一颗骷髅头从笼子那方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啊”了一声,文森特也愣住了,片刻后转头看向笼子里的大黑猫,它正悠闲舔着身上的毛。
我蹲在地上,兴奋地抱着那颗骷髅头仔细端详。
它真的好美,轮廓分明,每条线条都恰到好处,像是精雕细琢出的艺术品。
“艾琳——”他叫醒了正在出神的我,神色复杂,“ 你手里的那颗骷髅我从来没见过。”
他看向那只猫,“ 这是你的玩具吗?”
黑猫伸了个懒腰,开始玩自己的尾巴。
他看我抱着那颗骷髅不愿撒手,笑道:“ 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真的?”我望向他,难以掩饰惊喜。
后来他说我当时的表情像极了圣诞夜拿到礼物的小孩子。
他点点头,“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和歉意,以后你可以每天来这里拿走你喜欢的花束。”
我笑说谢了,又问那只黑猫叫什么名字。
黑猫“喵”了一声,在角落里蜷成一团。
“它没有名字。”文森特说,“ 不如现取一个吧,就叫汤姆好了。”
我扶额,吐槽说这名字好逊。
那只黑猫猛地撞了一下笼子,又到角落里蜷着了,看来它也很嫌弃这名字。
我往楼上走,文森特.阿诺莱德跟在我身后。
借着摇曳的烛光,恍惚之中我看到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背上一双巨大的羽翼。
定睛看时,那对翅膀又消失了。
他察觉到我的脚步停滞,问我怎么了。
我说,能否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
他说他觉得以任何面目示人都无所谓,如果我想看他的样子,可以自己动手把他的面具摘下来。
我有点好奇心,但不多。
走到花店一楼时,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我瞅见角落里的几朵雏菊,问他我能否把它们带走。
他说当然可以,你随意就好。
我从兜里掏出这次出门仅带的三磅十五便士,塞他手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拿着花和骷髅头跑了出去。
雨不停击打在伞面上,我小心翼翼地护着骷髅和花朵在雨中狂奔,他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雨声传来:“ 小心雨天路滑,你别跑那么快!”
骷髅说它喜欢雨天,喜欢自由,只有我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