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策藏》锈迹》羡春里

9、玖

　　“我们今日要演什么戏码？” 岑朔的声音打破了盥洗后那阵微妙的气氛，他转身走向窗边，像是随意拣了个话头。
　　叶寻秋也敛了心神，走到衣柜前，一边挑选衣物，一边回答：“去扬州城，赴个不大不小的私宴。结束后不必回庄，直接转道金水镇。”
　　他的指尖拂过数件常服，最终取出一套叠放齐整的春衫。
　　展开来看，是暖金色杭罗裁就的衣衫，并无多少繁复绣样，唯有衣襟，袖口及下摆处以同色丝线暗绣了细密的杭白菊纹。外罩一件略浅一色的云纱半臂，其上以银线缀出零星银杏叶样。
　　他将衣物置于一旁榻上，又拣出与之相配的中衣束腰与一枚环佩，这才走到妆台前坐下。
　　“私宴？” 岑朔转过身，靠在窗棂上，若有所思，“谁请的？柳家？”
　　“不是。” 叶寻秋简单答了句，随后拿起了妆台上一个精巧的螺钿盒子打了开，里面是一小截颜色匀净的螺子黛。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端详了片刻，微微侧首，尝试勾勒眉形。
　　这显然并非他日常熟练之事。
　　执剑稳如磐石的手，拿起这轻巧的画眉之物，却显出几分迟疑。
　　笔尖悬在眉骨上方，几次欲落又止，眉头因专注而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神态间褪去了平日的果决，竟透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笨拙与认真。
　　他全神贯注于镜中的自己，试图让那两道略显淡然的眉显得更精神些以适应今日宴饮场合，并未注意到身旁轻微的动静。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紧接着岑朔的呼吸拂过他头顶的发丝：“在做什么？”
　　岑朔俯下身，将下巴虚虚抵在他发顶，目光落向镜中，也落向他手中那枚小小的螺子黛。
　　叶寻秋从镜中对上他的视线，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那不甚熟练的描画：“画眉。”
　　此刻镜中映出的画面，有种超出日常的亲密与宁静。华服公子对镜理妆，玄衣武将慵懒相依，晨光透过窗纱，柔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岑朔的目光在叶寻秋微蹙的眉心和那略显僵硬的手上停留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寻秋这手法，怕是还不如我耍剑来得熟。”
　　叶寻秋从镜中瞥了他一眼，没吭声，手下却因他这一打岔，线条更歪了些，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岑朔笑意加深，就着俯身的姿势，轻轻握住了叶寻秋执着螺子黛的那只手。
　　“别动。” 岑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来。”
　　他绕到叶寻秋身侧，另一只手托起面前人的下颚，往自己这边转了转，随后缓缓带动那眉黛落在叶寻秋的眉骨上，动作出乎意料地沉稳细致，沿着眉骨的天然走向，填充，拉长。
　　叶寻秋身体微僵，却没有挣脱。
　　他看着岑朔微微倾身，目光凝在他的眉间，感受着呼吸近在咫尺，交缠在一起。

　　很快，一道英挺而不失秀雅的眉形便勾勒完毕。
　　岑朔仔细端详了一下，仿佛在审视一件精心完成的作品，又像是单纯贪恋这片刻宁静的贴近。
　　“好了。” 他终于松开手，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
　　叶寻秋看向镜中，眉形果然比他自己画得好了许多，衬得眼廓更深，眸光更亮，整张脸都显得精神奕奕。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为何如此熟练？”说罢，目光静静落在岑朔身上，等着一个答案。
　　岑朔望进他眼底，看到了那潜藏的一丝不安。
　　他明白了叶寻秋未尽之语——这般熟练，可是曾为别人画过？

　　岑朔放下黛笔，双手捧住叶寻秋的脸颊，拇指极轻地摩挲着他刚画好的眉梢，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这场景，我在心里，早已描摹过千万遍了。”
　　“从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将来每日清晨，定要为你画眉。想你的眉该如何描画才最相衬，想你的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会是何等动人…日也想，夜也想，在心里反复练习，生怕真有这一天时，我会笨手笨脚，做得不好，惹你嫌弃，或是…让你觉得轻浮。”
　　他微微前倾，额头抵上叶寻秋的额头，气息交融：“哪里是给别人画过…我的所有第一次，和往后的每一次，都只想给你一个人。”
　　这不再是试探，也不是情动下的即兴之言，而是一个沉淀了数年，于此刻坦然铺陈的誓言。
　　叶寻秋只觉得一股酸涩猛然冲上心口，又在理智的堤防前死死刹住。之前所有关于“演戏”的权衡，在这番剖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叶寻秋垂下眼睫，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不要说这些。”
　　岑朔没有因此话而退开，反而就着额头相抵的姿势，更清晰地说到：“我知你在顾虑什么。”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却依旧捧着叶寻秋的脸，迫使他抬起眼，看向自己：“那些难处，那些风雨，都交给我。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继续喜欢我，就好了。”
　　不是“允许我喜欢你”，而是“继续喜欢我”。他早已确信叶寻秋的心意，此刻索要的，只是一个不会再退却的默许，一个将这份深藏的情感延续下去的许可。
　　他想将所有艰难险阻一肩揽下，只留给叶寻秋最纯粹的一件事——去爱。

　　叶寻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吞咽都变得艰难。
　　他张了张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像在试图抓住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与“责任”：“若是…若是岑老将军真的怪罪下来，我会亲自去解释。我藏剑叶家，并非没有担当…”
　　他想起那位古板严厉的将军，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况且，我只比你小两岁。我不需要躲在人后…我能处理很多事情，也能承担后果。你不需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不需要那样…保护我。”
　　“同样，我的心意，也不需要你代为告知。”

　　话音落下，屋内有一瞬的寂静。
　　然而，不等岑朔开口，叶寻秋忽然动了。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迎着岑朔近在咫尺的呼吸追了过去。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了岑朔的唇角，一触即分。
　　叶寻秋退开些许，两人之间重新拉开一道微小的缝隙，脸上绯红未褪，甚至更艳。
　　他看着明显怔住的岑朔，又开口道：“朔哥，假戏真做，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不是要我“继续喜欢”吗？我一直都在“喜欢”。
　　你不是把一切艰难揽下吗？我根本不怕。

　　岑朔彻底愣住了。
　　他所有的预想，在这一记猝不及防的触碰下被轰然击碎。
　　他看着叶寻秋眼中那片不再掩饰的情意，心脏以从未有过的疯狂速度鼓动起来，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
　　假的…变成真的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假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