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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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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进,丝竹管弦之声便隐隐随水波传来。
那停泊在码头边的巨大的画舫,舫身玲珑精巧,通体以朱漆为主,雕梁画栋,檐角挂着无数琉璃风灯,此刻华灯初上,将整艘船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水上仙宫。
岑朔跟在叶寻秋身后,抬头望去,纵然儿时在江南住过,这几年偶尔也回来,但还是被眼前这极尽江南精巧繁华的景象晃了一下眼。
尤其看到舫上往来穿梭的,多是云鬓花颜的七秀弟子,身姿轻盈,笑语嫣然,手中或执团扇,或抱乐器,或佩短剑,行动间翩若惊鸿。
岑朔低声问道:“这…是七秀坊相邀的宴会?”
他久闻七秀坊女子才艺双绝,剑舞惊鸿的名声,只是从未亲见。此刻目睹这般景象,只觉得与北地的粗犷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水乡的柔美与灵动。
然而,欣赏归欣赏,当真的需要踏上那跳板,岑朔却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舫上女子众多,香气袭人,笑靥如花,擦肩而过时裙裾翩跹。
他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紧紧贴着腰背,身体也有些僵硬,步子都迈得谨慎了许多,眼神尽量规规矩矩地平视前方,不敢乱瞟,生怕一个不小心唐突了哪位姑娘,或是碰到了人家的衣袖环佩。
叶寻秋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嘴角弯了一下。他自己则显得从容许多。藏剑与七秀同在江南,素有往来,他对这般场合并不陌生。
刚踏上甲板,便有几位看似是管事模样的七秀弟子迎了上来,笑着行礼:“叶少爷到了,坊主方才还念叨您呢。”
“叶少爷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叶寻秋面色平和,拱手还礼,与几位相熟的弟子寒暄了几句,语气熟稔,姿态却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矜持:“有劳诸位相迎。路上稍有耽搁,见谅。”
他侧身,将身后略显局促的岑朔让到身侧,自然地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北地天策府的岑朔岑将军,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他用了“至交好友”这个词,但尾音咬的极其暧昧,比任何亲昵的称呼都更显分量。
岑朔连忙依照江湖礼节抱拳,只是还泄露出一点拘谨:“在下岑朔,见过诸位姑娘。”
几位七秀弟子都是见多识广,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位天策将军有趣,纷纷掩口轻笑,回礼道:“岑将军有礼。早听叶少爷提过岑将军英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不凡。”
一番见礼后,便有侍女引着二人往画舫上层的主宴厅走去。
一路上,丝竹声越发清晰悦耳,夹杂着婉转的歌声与谈笑。船舱内布置得更是雅致,处处可见七秀坊的巧思,轻纱幔帐,鲜花点缀,行走其间,如在画中。
岑朔紧跟在叶寻秋身侧,目光尽量规矩,只在无人注意时,飞快地瞥一眼身畔之人。
暖金色的衣袍在灯火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叶寻秋侧脸如玉。与周围繁华的景象相比,他如同自带一段风流,占据着岑朔全部的心神。
察觉到岑朔悄然投来的视线,叶寻秋微微侧目,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如何?”
岑朔诚实地回答:“这船好看得很。” 随后又补上一句,“但没你好看。”
叶寻秋没再看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油嘴滑舌”,便随着引路侍女,步入了已然宾客云集的宴厅。
画舫主宴厅内,灯火通明,暖香浮动。丝竹清越婉转,与宾客的寒暄笑语交织在一起。
已有不少收到请帖的江南名流,武林人士到场,多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叶寻秋与岑朔的出现,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藏剑在江南地界声望颇隆,其弟子们的风姿与沉稳气度早已为人熟知。
而紧随叶寻秋身侧的岑朔,则因那迥异于江南子弟的气质与隐隐散发的行伍之气,更引人好奇探究。
尤其是一些消息灵通之辈,早已将这位天策府年轻将领与叶寻秋之间的“私交”作为谈资,此刻眼见二人并肩而来,神色间虽有礼却透着一股无需言明的熟稔,不由交换着眼神。
叶寻秋对诸多打量视若无睹,只与相熟之人颔首致意,随着侍女引往预留的席位。
岑朔则保持着半步后的距离扫过全场,将各色人等与厅内布局尽收眼底。
然而,未等他们行至,便传来一道略显倨傲,却又带着几分熟络笑意的声音:“哟,这不是藏剑山庄的叶小少爷么?有些时日不见了。”
只见一位身着锦蓝华服,外罩绣云纹貂裘的年轻男子,带着两名随从,笑吟吟地拦在前路上。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年纪,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叶寻秋面上神色未变,只略一拱手:“柳公子,别来无恙。” 语气听不出太多热络,却也合乎礼数。
武林皆知,藏剑叶家与霸刀柳家,因铸兵之术,商路之争,明面上关系微妙,时有龃龉,两家子弟在外相遇,也多是客气中带着疏离,甚至偶有言语机锋。
但只有极少数核心之人才知,在这看似竞争对立之下,因着某些更为深远的利益捆绑与姻亲,两家实则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与暗中的守望相助。
柳休惊对叶念秋的冷淡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两步,笑意更深:“听闻叶少爷近日颇为操劳?又是打理山庄事务,又是…接待天策贵客,可要注意身体才是。”
他这话说得关切,却刻意在“天策贵客”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带着探究。
岑朔眉头蹙了一下,身形未动。
叶寻秋只淡淡道:“山庄琐事,分内之责。至于贵客…” 他侧身,将岑朔让出半步,“这位是天策府岑将军,确是在下的好友。将军,这位是霸刀山庄的柳休惊,柳公子。”
岑朔行了礼:“柳公子。”
柳休惊也拱手还礼,笑容不减:“久仰。天策府威震北疆,今日得见,果然英气逼人。”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叶寻秋,小声道:“叶寻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近日有些风声传到我们霸刀耳朵里,说是…你们藏剑在金水镇那边,似乎遇到点小麻烦?货路不畅?可有需要我‘帮衬’一二的地方?”
他这话问得直接。金水镇是连接南北的关键节点,霸刀在那里亦有利益与眼线,叶明远扣货闹事的风声,自然瞒不过他们。
叶寻秋心中了然。柳休惊此番搭话,看似关切,实则是在探听虚实,评估此事对两家关系及共同利益的影响,也是霸刀在掂量是否要,以及如何“暗中相助”。
“柳公子消息灵通。” 叶寻秋并未否认,“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借机生事罢了。藏剑尚能处理,不劳费心。不过…” 他抬眼直视柳休惊,“若真到了需要柳家出面说道的时候,少不得要请柳公子饮茶一叙。”
他既表明了藏剑有能力自行解决的态度,维持了叶家的颜面,又留下了合作的余地,暗示若事态扩大,涉及更复杂的江湖势力,或许需要霸刀在暗处使力。
柳休惊听懂了其中的巧劲,哈哈一笑,拍了拍叶寻秋的肩膀:“好说,好说!咱们两家,说到底是同道,理应互相照应。既然你有成算,那我便不多叨扰了。宴会后若有暇,不妨寻个清净处小酌两杯?”
他最后一句,已是明确的私下邀约信号。
“再看。” 叶寻秋不置可否,微微颔首,便领着岑朔绕过柳休惊,朝着自己的席位走去。
柳休惊也不纠缠,笑着目送他们离开,眼神若有所思地在那两道背影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岑朔那隐约将叶寻秋护在身后可控范围内的姿态。
走到席间坐下,岑朔才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悦:“那人…便是霸刀的?言语油滑,试探之意明显。”
叶寻秋执起侍女斟好的温酒,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掠过远处正与其他宾客谈笑风生的柳休惊:“柳休惊,霸刀年轻一辈里还算明白事理的。他今日这番话,半是试探,半是递话。金水镇的事,霸刀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观望,也在等我们表态。”
“递话?” 岑朔皱眉。
叶寻秋抿了一口酒,清冽的液体滑入喉中:“告诉我们,他们知道了。也暗示,若有需要,他们可以‘帮忙’,当然,代价另算。叶柳二家,看似鼎立,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放下酒杯,看向岑朔,“我们的动作得快。在更多人‘帮忙’之前,先把钉子拔了。”
岑朔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