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无情道》桐砚

8、第 8 章

　　牛头虎身的魔物转眼之间已到眼前。

　　谢清昼却丝毫没有慌乱，甚至连头发丝和衣袖都只是被风吹起好看的弧度，若不是场景实在不合适，怕会叫人觉得他是从诗画里走出的翩翩公子。

　　只见他指间的光芒如剑，随着修长的指节抬起，猛的发射出去，直直劈入了魔兽的身体。

　　刹那间鲜血四射，庞大的魔兽从中间劈成两节，上半身还维持着扑过来的动作，下半身却是已经倒在地上，横截面断开的干脆，连内脏都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流出来后依然一缩一缩的蠕动。

　　停在空中的上半身很快也因为缺少支撑而摔落在地上。不消片刻，三人高的身体就化为一团巴掌大的黑气，缓缓消散于空气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好像只是在切开一盘散沙，连剑都没有出鞘，仅凭灵力就让上一秒还张牙舞爪的魔兽下一秒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危机暂时解除，刚刚被打断的念头再次连接，纷乱的回忆在短暂的停歇中变成了决堤之水，瞬间淹没了周悠的脑海。

　　——一切好像都是以他和谢清昼的相遇为转折。

　　那是永安十四年的秋季。京城断断续续在大祭典期间发生三十六起上吊案，玉阙仙尊谢清昼作为仙盟委派下来坐镇的仙君，被迫与几年前发生过纠葛的大理寺卿周悠进行合作，对此案件进行调查。

　　起初影响范围不大，没有任何人重视。但后来临近大祭典开始，上吊案愈演愈烈，这才得到了上报。

　　皇帝震怒，深知此事会影响民众对自己的信赖程度，却只是命令祭典期间不能再发生。这任务自然落到大理寺手里。

　　周悠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谢清昼早就到了。那时候的谢清昼还偏爱暗红色的衣服，锐利的眼神扫过周围，就算是面对着死状凄惨的尸体依然漫不经心，仿佛就是游历般，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他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又像一匹肆意的野马，张狂的少年气让任何人都移不开眼。

　　周悠看到他的第一眼其实是有些反感的。面对尸体还能笑的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显然是心理有问题的模样。

　　但随即系统响起的疯狂的警报声让他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是他要攻略的人，也是他要杀死的人。

　　那些人死亡原因千奇百怪，过程也十分离奇。但也还是有两个共同点：一是他们都在死亡后被“操控”了一段时间，二是他们上吊时都面对皇宫中天子寝殿的方向。

　　谢清昼在众目睽睽下从尸体中揪出一团魔气，所以几乎所有知情的人都认为与魔族脱不了关系。再加上时间恰巧是在祭典期间，不少人都认为是敌国刻意扰乱民心。

　　皇帝得到消息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派兵。

　　周父作为以军功站稳脚跟的异姓王，自然而然被安排去前线带兵。杨国与魔族勾结的罪名坐实，现在的进攻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于是意料之中——很快便传回凯旋的消息。

　　京城人人欢欣喜悦，前段时间案件激起的水花很快平息，所有死亡的阴影都在这种庆祝中淡去。

　　与此同时，经过一系列调查，周悠与谢清昼在过程中已经熟悉。他发觉那人并不像刚见面时表现出的那样不通人性，共同经历幻境后更是产生了情谊。

　　于是大名鼎鼎的玉阙仙尊在京城举办一场盛大的订婚仪式，带着十里红妆前去迎娶大理寺卿。

　　在订婚后，周悠在吴国的名气可谓是水涨船高。为避免引起皇帝对家里人疑心，他便顺势辞去了大理寺卿的职务，跟着谢清昼去了归墟剑冢。

　　归墟剑冢位于东海，地处偏远，即使上山后他对人间的联系没有中断，但也仅仅知道魔族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再后来就是死亡了。

　　现在看来，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梦般虚幻，仿佛身后有一把大手操控着一切。

　　具体死了多久现在还不清楚，但看谢清昼的变化就知道一定过了不短时间。这段时间里，魔族的动向他无从知晓，但应该也是一直活跃在人间各地。

　　骤然从纷乱回忆中抽离，周悠甚至有些精神恍惚。往事种种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即使再怎么刻意忽略，一旦想起来便还是喘不上气。

　　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不见踪影，本来就被魔气笼罩的樟山现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按照魔族夜间活动的习性，晚上的樟山应该是十分热闹的。但可能是因为大部分的魔都去了镇上伪装普通人，山上反而比白天更加冷清，连妄为的魔气都老实了几分。

　　若说白天有不到一个军团，那晚上几乎是空山了。两百左右的魔兵只剩下十只不到，孤零零分布在各处，看上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本来也确实如此。

　　可刚刚那一声吼，把整座山剩余的魔族全部召集了上来，现在正围成一个圈，警惕的看着中心的谢清昼。

　　谢清昼环顾四周逐渐靠近的魔族，一挑眉，几乎是刻意的长叹一声气道：“既然你们不让我潜行，那就只能换个更简单的方法了。”

　　听到这话，他们不灵光的脑袋终于转动，分辨出这是对自己的挑衅，顾不上浩瀚的灵力威胁，纷纷从喉咙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乱成一团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

　　只见低阶魔物们如同螃臂挡车，蜉蝣撼树般齐齐向中间冲来！

　　而被围在中心的那人一举一动都游刃有余，就好像是他一人包围了所有魔物。

　　一身白衣似雪，宛如画中仙，面对身量遮天蔽日的魔兵，连剑都不屑拔出，足尖轻点便跃起数丈高度，躲开从四面八方甩来的武器。

　　即使发挥出的实力不到三成，他依然对普通魔物有着碾压的胜利。

　　如蛇的魔物率先出击。一甩尾巴，劈开空气的声音带着排山倒海的强劲力量甩向天空，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斩落，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到便失去了呼吸。

　　寂静无声的樟山夜晚，一切都陷入沉睡，此时却被魔兽们的怒吼唤醒，普通鸟兽四散奔逃，唯恐被灵力与魔气误伤。

　　同伴的死亡好像激怒了他们，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生命，一股脑的飞蛾扑火。

　　但实力的悬殊客观存在，即便他们都拼尽全力，依然连靠近谢清昼都做不到。

　　战斗进行的很快，飞溅的散发着恶臭的魔物血液与残肢将绿色的草地染上鲜艳的红，但不消片刻就化为点点墨黑魔气消散在天地间。

　　随着最后一滴血液也没入土壤，空气停滞下来，今夜的一切血腥都仿佛不曾发生过。

　　谢清昼依然风度翩翩，那样的厮杀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变化，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有改变。甚至好像还因为疯狂的杀/戮而变得更加灿烂。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悠，笑魇如花。

　　可他不知道，此时他带给周悠的感觉不再是意气风发少年郎，而是嗜血成性的杀人魔。即便他杀的并不是人，只是低阶的魔物。

　　周悠刚刚回忆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现在看到这场景，当时的心情再次回归。

　　有可能是因为魔族死亡的血腥味太过浓厚，看着一步步靠近的谢清昼，他却完全生不起靠近的心思，反而退后一步转头哇一声吐/出来。

　　“子远？”谢清昼停下脚步，似乎有些疑惑，缓缓歪头绽放一个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见周悠干呕，他赶忙上前几步，面露关切：“不舒服吗？”

　　“是我动作太慢了，味道熏到哥哥了吧。”十分自责的样子，俨然将周悠的不适归结到自己身上。

　　看上去与平常没有区别，周悠却忍不住冒冷汗。

　　是自己想多了吗？阿清好像变了许多。

　　在他生前的时候，除去不好的初印象，谢清昼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一次次调查让他对谢清昼越来越熟悉，了解到那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铁血心肠的变/态。

　　而现在，那个在尸体前表现出愉悦表情的恶魔好像再次回到了爱人的身体里，替代了那个熟悉的灵魂。

　　周悠不知道自己这么想是不是正确的。明明谢清昼只是斩杀了几个残害百姓的魔物，为何自己会感到如此恐惧呢。

　　不应该对阿清这么冷漠。他心想。

　　于是强忍着从胃里不断翻滚上来的恶心，借着谢清昼有力的手直起身来，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道：“我没事，只是刚刚突然有点不舒服。”

　　“那我们回客栈休息吧。”谢清昼没有对他的回答产生疑问，全然相信的样子，只是眼神还透露着担忧，却也没有多问。说话间又往玉佩中输入了大量灵力。

　　“……嗯。”

　　往往在这种边陲小城，夜晚总是格外明亮，星星都泛着白光，月亮更是清透无比。而在这里，百姓宁静的生活早被魔族破坏了，连天空都感到难过，再也不同于之前。

　　他们回到城里的时候还是深夜，但昨天那个黑衣人没有出现。街上的游尸得不到号召，便走街串巷寻找新的目标。

　　大概这地方确实没剩下几个活人了，那些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串。

　　周悠看着窗外几个干瘦的人影，想起幻境中的小石，心底又涌上来几分悲哀。

　　他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深知时代的局限性就是这样。不能指责皇帝对边疆的漠视，因为不止皇帝会作出那种放弃一座城的决定。周家的人，包括所有贵族，对他们来说，维持权利的稳定远远比几条低贱的人命重要。

　　他撑着脑袋抬头望月，谢清昼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眼神专注，倒映出他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睡吧。”周悠闭眼，感到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