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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柳府初谒 ...

  •   第八章柳府初谒

      马车辘辘前行,车帘外的街景由喧嚣渐次转为清静。柳秀娥端坐于前车之中,双手交叠于膝上,看似从容,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致的梅花绣纹。

      她的心湖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当她在庙市人群中第一眼看见那个背着长弓的身影时,便已知晓那是谁。商号的描述分毫不差——修长挺拔的身形,虽作男装却难掩清秀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透着边地特有的朗阔之气。她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按部就班的接应,一次对“未婚夫婿”的冷静审视。

      可真正令她心弦颤动的,却是亲眼所见时那份超出预期的悸动。

      他出手制伏小贼时,动作利落如电光石火,眉宇间没有丝毫犹豫,那是习武之人的本能,更是侠义心肠的自然流露。面对地痞威胁,他不见惧色,唯有冷静的审视与蓄势待发的锐气。这一切,本在她预料之中——一个能于危急关头救下公主车驾的镖师,理当如此。

      然而,当他转身看向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撞入她视线的那一刻,某种始料未及的东西悄然发生了。

      他的目光太澄澈了。不是未经世事的懵懂,而是一种经历风霜却未染尘埃的明朗。他看她时,有警惕,有探究,有感激,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好奇——独独没有京城男子初见闺秀时那种或刻意回避、或暗中评量的世故。他甚至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那目光坦荡得让她在那一瞬竟感到一丝慌乱。

      而当她说出“柳秀娥”三字时,她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抹真实的震动——那是意外,是恍然,还有一种专注的凝视。他打量她的目光悄然变化,不再只是看着一个仗义执言的陌生女子,而是在审视、在确认某个与他命运相连的存在。虽然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行礼、答话皆周全得体,可她依旧捕捉到了那份细微的变化。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当她走向他时,晨光正落在他肩头,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与挺拔的身姿。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这不是计划之中的冷静评估,不是权衡利弊的理智判断,而是一种更直接、更不受控的吸引。他站在那里,身姿如松,眼神清亮,背上的长弓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他独特气质的延伸,一种与她所熟悉的京城文弱公子截然不同的、带着旷野气息的坚实。

      她想起明玥赠出的那块玉佩,心中那点微涩竟奇异地淡去,转而化为一缕复杂的了然。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确值得另眼相看。

      “小姐,到了。”春桃轻声提醒。

      柳秀娥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涟漪已归于深潭般的沉静。她理了理衣袖,又是那位无可挑剔的柳府千金。

      后车之中,陈秀英同样心潮暗涌。

      柳秀娥……比她想象中更美,也更难读懂。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古井深潭,她投石试探,却只闻细微回响,难窥其底。可奇怪的是,正是这份难以捉摸,反而激起她心中一种想要深入探究的渴望。当秀娥对她展露微笑时,那份温婉中透出的聪慧与从容,竟让她在某一刻恍惚忘了自己是“陈英”,而纯粹以一个欣赏者的身份,被悄然吸引。

      这感觉荒谬却真实。她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妥的思绪。她是为父申冤而来,是为履行婚约之诺而来——即便那婚约,是父亲当年与柳伯父指腹为婚的约定,那时尚不知腹中孩儿是男是女,只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姻亲。

      如今,她是女儿身,却以男子身份出现……这乱局,该如何收拾?这对秀娥公平吗?她正思绪纷乱,马车已稳稳停住。

      秀英掀帘下车,一座气派而不失雅致的府邸映入眼帘。朱门高槛,门楣上悬着“柳府”匾额,笔力雄浑。门前两尊石狮肃立,阶下青砖洁净如洗。已有数名仆从垂手侍立,恭敬等候。

      柳秀娥已在前车旁站定,见她下车,便温声道:“陈公子,请随我来。”态度自然,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失待客之礼。

      她引着秀英入门,穿过雕花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庭院宽敞,青石板路两侧修竹亭亭,数株玉兰正值花期,洁白花瓣在微风中轻颤,暗香浮动。正厅建筑稳重,飞檐翘角,窗棂上镂刻着精致的梅兰竹菊纹样。府内格局开阔,布置却处处透着文雅气息,可见主人品味不俗。

      “父亲今日在户部当值,晚些方回。兄长应在书房。”柳秀娥一边引路,一边轻声介绍,“我先带公子去客房安顿。府中后园有片小校场,公子若想活动筋骨,倒也便宜。”

      她说话时侧脸柔和,语调平稳。秀英却从她话中听出了细心——特意提到校场,显然是顾及她“镖师”的身份与习惯。

      “有劳柳小姐费心安排。”秀英道谢,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阳光透过廊檐,在她睫羽上投下细密的影子,平添几分柔和。

      正行走间,一道爽朗的笑声从前厅方向传来:“可是秀娥回来了?听说你带了个见义勇为的少年英雄回府?”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二十出头、身穿湖蓝色直裰的青年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生得眉目舒朗,与秀娥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洒脱豪迈,正是柳秀娥的兄长,柳文博。

      柳文博目光炯炯,径直落在秀英身上,尤其在她背上的长弓停留一瞬,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这位便是庙市出手教训地痞的陈公子?果然气宇不凡!听说身手了得,三两下就放倒了两个壮汉?快与我说说当时情形!”

      他热情洋溢,上前便欲拍秀英肩膀,被秀娥轻咳一声,眼神微示意,才意识到太过随意,忙改为拱手:“在下柳文博,痴长几岁,公子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柳兄即可!”

      秀英对这份直爽颇有好感,还礼道:“柳兄过奖,在下陈英。当时情势所迫,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不值一提。”

      “欸,过谦了!”柳文博大笑道,“我生平最喜结交豪杰,陈兄弟这般人物,正对我的脾胃!来,先到住处安顿下,洗漱更衣,去去风尘。”他转头对旁边的仆役吩咐:“带陈公子去听竹轩,备好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要合身的。”

      秀娥点头补充,声音温婉:“陈公子一路车马劳顿,又经庙市一番周折,理应先稍作休整,舒缓疲惫。待仪容整洁,精神爽利了,再去拜见母亲更为妥当。”

      这番安排体贴周到,秀英心中感激,忙拱手道:“柳兄、柳小姐考虑周全,陈英愧领。”

      听竹轩位于东厢,环境清幽,窗外果然是一片茂密竹林,风过时沙沙作响,如私语低喃。房间内陈设简洁雅致,一应物品俱全。仆役很快备好了热水与新衣,秀英关上房门,终于能卸下一身风尘与紧绷的心弦。她仔细洗漱,换上了一身柳府准备的靛青色云纹圆领袍,面料舒适,尺寸竟也大致合适,显然柳府常备有客用衣物。她将长发重新束好,铜镜中的少年虽难掩倦色,但已清爽精神了许多。

      待她收拾停当,推开房门,柳文博已在外间廊下等候。听得门响,他转身看来,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好!这才是少年英雄该有的风采!”

      只见秀英换上了一身靛青色云纹圆领袍,腰束革带,足踏皂靴。虽仍是男装打扮,但洗去风尘后,更显出眉目清朗,肤色如玉。她身姿挺拔如修竹,既有读书人的清隽,又因常年习武而自带一股英挺之气。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间神采奕奕,竟让人移不开眼。

      柳文博绕着秀英走了一圈,连连点头:“方见你时只觉身手矫捷,如今细看,更觉气度不凡。这身衣裳倒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比之前那身镖师行头更衬你!陈兄弟,你这般品貌,若往京城街上一站,不知要惹多少姑娘家侧目呢!”他说得爽朗,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欣赏。

      秀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柳兄过誉了。不过是换了身干净衣裳罢了。”

      “欸,岂止是衣裳!”柳文博笑道,“是这通身的气度!我见过不少将门子弟,可像你这般英气逼人又不失文雅的,着实少见。走走,母亲见了定也欢喜。”

      二人说笑着走出听竹轩。秀娥已在廊下不远处等候,闻声转过身来。

      那一转身,目光落在秀英身上时,她整个人微微一怔。

      晨光透过竹叶间隙,斑驳地洒在青石径上,也洒在那个刚刚走出的少年身上。他换了合体的衣衫,墨发整齐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洗净尘土后,他的肤色白皙中透出健康的光泽,五官的俊秀此刻显露无遗。但最让秀娥心弦微颤的,是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既有边地将士的英挺硬朗,又不失书香门第的温润雅致。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秀娥自幼长在京城,见过太多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或文弱,或骄纵,或刻意端着架子。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站在那儿,不必言语,便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他目光澄澈,笑容坦荡,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方才在庙市初遇时,她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但那时他风尘仆仆,又刚经历打斗,多少有些仓促。如今这般整洁利落地出现在眼前,那份英俊潇洒、英气逼人的模样,才真正显山露水。

      “果然人靠衣装。”秀娥很快恢复了平静,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声音依旧温婉,“陈公子这一打扮,更显精神了。”

      可她心中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一丝惊艳,一丝欢喜,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在心底悄悄蔓延。

      “柳小姐谬赞。”秀英亦拱手回礼。她也注意到了秀娥方才那一瞬的怔忡,以及很快恢复的从容。不知怎的,看到秀娥眼中闪过的惊艳,她心底竟生出几分微妙的欢喜。

      柳文博没察觉两人间微妙的气氛,朗声笑道:“都别客套了,走,去见母亲。她老人家最喜见年轻俊杰,看到陈兄弟这般人才,定要留你多住些时日!”

      秀娥含笑点头,侧身引路。她步履依旧从容,仪态依旧端庄,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瞥带来的心动,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渐渐平复,余波却久久未散。

      穿过两道月洞门进入内院,庭院更为精致。花厅四面开窗,一位妇人端坐于临窗榻上,手执账册,侧影娴雅。

      “母亲。”秀娥柔声唤道。

      柳夫人抬头。她约莫四十许年纪,穿着藕荷色缠枝莲纹褙子,面容温婉,与秀娥极似,眉眼间沉淀着从容与慧黠。她目光扫过儿女,最后落在秀英身上,眼神温和却透着细致的打量。

      “这位是陈英陈公子。”秀娥轻声介绍,“今日在庙市仗义相助,女儿见他初来京城,便邀至府中暂住。”

      柳夫人眼中掠过赞许,让秀英坐下,命丫鬟奉茶,问了些家常话。当问及家世时,秀英谨慎答道:“家父已过世多年。家母身体尚可。”

      “公子莫怪老身多问,”柳夫人指尖轻摩茶盏,目光落在秀英眉眼间,“只是见你年纪轻轻便独自远行,心中感慨。令尊是……”

      “先父曾是军中之人。”秀英斟酌道,“戍守边关,多年未归,后不幸殉国。”

      她未直言父亲是肃州卫指挥使,只模糊带过,却见柳夫人眼中泛起波澜。

      “军中之人……”柳夫人喃喃,凝视秀英良久,轻声叹息,“陈公子眉宇间,倒让老身想起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也曾是戍边将领。”

      秀英心头一跳,面上强作平静。

      柳夫人却不再深问,只温言道:“公子一路辛苦,且好生歇息。晚些老爷回来,再一同用膳。”

      申时末,柳渊回府。他时任户部侍郎,年近五旬,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自有一派官宦气度。柳夫人将日间之事细说与他听。

      “……眉眼确有陈大哥的影子,尤其是那眼神。他说父亲是军中之人,戍边殉国。”柳夫人低声道,“老爷,我看……他八成是陈大哥的孩子。”

      柳渊抚须沉吟,眼中神色复杂:“若真是陈兄的孩儿……算算年岁,正是十八。当年陈兄离京赴任肃州卫指挥使时,弟妹刚怀上身孕,尚不知是男是女。我们二人酒酣耳热之际,曾击掌为誓,若将来孩子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姻亲……”他顿了顿,声音微哑,“谁料一别竟成永诀。那桩冤案……我至今耿耿于怀。”

      “请他来书房吧。”柳渊道,“你与我一同见见。”

      书房内,墨香淡淡。秀英被引入时,只见柳渊夫妇神情肃然。

      “陈公子请坐。”柳渊声音沉稳,“今日请公子来,是有一事相询。公子不必紧张,但请如实相告。”

      秀英依言坐下。

      “公子说令尊曾是戍边将领,不知名讳为何?驻守何处?”柳渊问道,语气平和却威严。

      秀英沉默片刻,知道此刻再隐瞒已是无益。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后退两步,双膝跪下,行叩头礼道:“侄儿陈英拜见伯父伯母大人,先父姓陈,讳远道。曾任肃州卫指挥使。”

      书房内空气陡然一凝。

      柳渊与夫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翻涌的情绪。柳夫人手中帕子收紧,柳渊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却急切:“陈远道……你果真是陈远道的孩子?你母亲可是姓林,闺名婉如?”

      秀英眼眶骤热,重重点头:“正是。”

      “可有信物?”

      秀英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褪色锦囊,倒出半片玉佩,双手奉上:“家母交代,此玉佩另一半,应在柳伯父处。”

      柳渊接过玉佩,手指微颤。他打开书案暗格,取出木匣,匣中正是另半片玉佩。两半相合,严丝合缝,纹路完全对接,正是完整的龙凤呈祥佩。

      “真是……真是陈兄的孩儿!”柳渊声音哽咽,起身双手扶起秀英,仔细端详起来,“像,真像……这眉眼,这气度……孩子,这些年,你们母子受苦了!”

      柳夫人已拭泪上前,拉住秀英的手:“好孩子,快让我们好好看看。婉如妹妹可好?她身子如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面对着真切的激动与关怀,秀英数月来压抑的辛酸几乎决堤。她强忍泪水,将母亲这些年的境况、父亲的冤屈、自己此行的目的,择要道来。说到父亲含冤而死时,柳渊拍案怒起;说到母亲艰辛持家时,柳夫人泪落不止;说到千里赴京时,二老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陈兄之冤,我从未忘怀!”柳渊沉声道,“只是当年那案牵涉甚广,证据又对你父亲极为不利,我多方奔走,仍难翻案。这些年来,我暗中搜集线索,从未放弃。如今你既来了,便是天意!”

      柳夫人紧握秀英的手:“孩子,你既到了这里,便把这当自己家。从今往后,柳伯父柳伯母便是你的倚仗。你母亲那边,我会尽快安排可靠之人去接应。”

      暮色初临时,柳渊命人将秀娥与文博唤至书房。

      二人进门,见父母神情郑重,秀英眼眶微红,心中已猜到大半。柳渊将玉佩之事、秀英身份一一说明,更提及当年指腹为婚之约。

      柳文博与柳秀娥兄妹二人现今都参与柳家商号事务,一明一暗配合,文博为主,秀娥为辅。秀英进京之事的安排他俩知晓大概,身份也略知一二,但如今经父亲证实,文博很是高兴,猛一拍大腿道:“我说呢!第一眼见陈兄弟就觉得亲近!原是陈伯父的公子!自家人,真是自家人!”他看向秀英,眼中满是热切,“那按当年的约定,陈兄弟你与秀娥——”

      “文博。”柳渊出声打断,神色严肃,“此事眼下还需保密。”他转向秀娥,见女儿虽面色平静,耳根却已染上淡淡绯红,心中明了,温声道:“秀娥,你陈世兄身份特殊,为父申冤之事需暗中进行,她的真实身份绝不可泄露。”

      秀娥抬眸,目光与秀英相接。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了然、关切,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悸动。她轻声道:“女儿明白。陈世兄既是为父申冤而来,安危最是要紧。”

      柳渊颔首:“正是如此。我与你们母亲商议,从今日起,陈英便以我远房表侄的身份留在府中,对外说是秦州来入京准备明年武举。如此,她住在府中顺理成章,平日闭门读书习武,也可避免过多应酬,减少被人识破的风险。”

      柳夫人接道:“听竹轩僻静,适合用功。你若想习武,后园校场可用,但需谨慎。”

      柳文博立即道:“陈兄弟放心,有我在,定不让旁人扰你!”

      秀英起身,对柳氏一家深深一揖:“伯父、伯母、柳兄、柳小姐,大恩不言谢。陈英……必不负所托,也必不忘此恩。”

      柳渊扶起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父亲与我情同手足,他的冤屈,便是我的事。只是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今日你且安心住下,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详谈。贤侄刚到京,还未写家书报平安吧?用膳后你亲笔写封家信,明早交与秀娥,让她安排商号送出。”

      “是,多谢伯父提醒。”秀英这才想起确实应向母亲与兰妹报平安了,想必她们早已盼着她的来信。

      晚膳设在花厅,虽是家宴,却格外丰盛。柳渊举杯道:“今日家宴,欢迎远道而来的表侄陈英。陈英要在府中备考,你们兄妹二人要多照应。”

      柳文博大声应道:“父亲放心!我与陈兄弟一见如故,定当好生相伴!”说罢敬了秀英一杯。

      秀娥亦举杯,目光温婉地看向秀英,声音轻柔:“陈世兄既来家中,便请安心住下。若有需要,随时吩咐。”

      秀英举杯回敬,心中暖流涌动。这一桌团圆,虽是以“表亲”之名,却是她多年来首次感受到的家庭温暖。烛光下,柳夫人不断为她布菜,柳渊询问她武艺师承,文博说着京城趣事,秀娥则安静聆听,偶尔浅笑,目光与秀英相接时,便微微垂眸,颊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红晕。

      窗外,月上柳梢,清辉洒满庭院。

      夜深散席后,秀英回到听竹轩。房内已备好热水、干净寝衣,书案上还摆了几部兵法典籍、笔墨纸砚与一盏明亮的油灯。她推开窗,竹影婆娑,夜风送凉。她就着灯光,提笔写下家书,字字句句皆是报平安与思念,待墨迹干透,仔细封好,以便明日交与秀娥寄出。

      这一日的波澜起伏,至此暂告段落。她不再是孤身一人的陈英,而是柳府的“表少爷”,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有了愿意相助的家人,也有了……那个沉静聪慧、让她心绪难平的未婚妻。想到此处,她心有愧疚,尤其对秀娥,但对秀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舍。若真亮明女儿身份,这婚约该如何?这情谊又该如何?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还长,冤未雪,但至少今夜,她可以稍作喘息。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秀英吹熄灯烛,和衣躺下。黑暗中,她轻轻握住胸前的半片玉佩,低声道:“爹,娘,我找到柳伯父了。你们放心,女儿一定会走下去。”

      月光透过窗纱,温柔地笼罩着这个背负着秘密与重任的少女。京城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而另一间闺房内,柳秀娥对镜卸妆,手中木梳缓缓梳理着长发。镜中映出她沉静的容颜,唯有唇角一抹浅浅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春桃在一旁整理床铺,轻声道:“小姐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秀娥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结交新友,自然欣慰。”话虽如此,镜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漾开了一丝温柔的涟漪。

      她想起书房中父亲提及“指腹为婚”时,陈英那瞬间的怔忡与耳根泛起的微红;想起晚膳时他看似镇定却偶尔躲闪的目光;想起他背上的那张弓,想起他制伏贼人时利落的身手……但想到公主明玥赠与他那块玉佩,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微涩。

      窗外月光如水,竹声簌簌。两个房间,两个少女,各自怀揣着秘密与心事,在这京城的夜里,悄然织就着命运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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