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芯声》镜言夕

1、凶兆

　　撞击声。快速。猛烈。
　　男子声音。压抑。沙哑。

　　好像在一遍遍喊着什么人的名字。

　　女子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他满是爱怜，拨开湿漉漉的长发——

　　“呼——”
　　许念陡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
　　她冲到巨幅镜面前，死死盯着那人看。

　　镜中女子一身白裙，及肩的头发微乱，碧眸却依旧透亮凌冽。
　　梦中的人……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许念恍惚了一下，她没看清男子的脸，只记得一头乌色长发、一个清癯背影……
　　他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许念晃了晃头，似是疲惫袭来，腿跟着一软。
　　智能系统贴心地呼唤出软垫，阻止了她和地面的亲密接触。

　　许念：……
　　她有些迟疑地对智能系统道了声谢。

　　“滴——”
　　寂静的夜被一道电子合成音划破。

　　“ID号A2456，您的好友兼同事关晓鲸（小鲸鱼）女士，现人已至门外，是否允许其进入？”
　　系统生怕她忘记，还贴心地将备注也读了出来。

　　冥晷时间，凌晨两点半。
　　许念看了眼时间有些诧异，点了点头。

　　屋内的蓝色线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从四方流向门正中央的锁钥处，随后开始围绕着打转。蓝光在夜空中幽幽闪烁，忽明忽暗，像是一支优雅的圆舞曲。
　　直到转了不知几圈后，三道加密程序才解码完毕。

　　许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24.07秒后，门终于高抬贵手，放那只聒噪的鲸鱼进来。

　　“前辈！好久不见！！！你在新住处怎么样？还适应吗？对了，巨幅长镜是我亲自挑的哦~我……”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话许念左耳进右耳出，也懒得纠正俩人昨天才交接工作的事实。

　　“系统的门铃是你搞的？”
　　“啊？”关晓鲸怔愣了一下，见许念眼中饶有趣味，于是拍了拍胸脯，“当然，都是我一手包办的！”

　　眼瞅着女孩张开双臂，略有些毛躁的黑发正要扎过来，许念赶紧不着痕迹侧过身，将软垫随意踢在一旁。

　　落地窗前的虚空中挪出两把躺椅和一张茶几，精致的点心和各式饮品则依次摆在一旁的推车上。
　　“祝二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智能系统变完这一切后识趣退下，降低存在感。

　　许念躺在长椅上，望向林夕号外如墨般化不开的夜色。只有此时，空旷寂寥的宇宙才展示出它的真面目，像个孩童似地恶趣味地翻转着那个流光四溢的沙漏，就此决定着日夜更替。

　　关晓鲸拿了几块点心丢嘴里，一口气干完了整瓶营养型果汁。
　　“我真是累了一整天，碰上的都是什么C、D级的低级梦，B级梦也才碰到两个，竟然连一个A级梦都没有——”
　　关晓鲸颇有怨念，说着就要去拆膨化食品，许念一把抓住她。
　　“前辈——”她状若无辜，无意瞥了智能系统一眼，随即身上亮起淡淡微光。

　　许念一愣，刚要皱眉，接着思域里收到了这样一句话。
　　“潜梦师最近离奇失踪了好几个，我怀疑跟上三层有关。前辈，要当心。”

　　许念松开手，关晓鲸继续消灭着罪恶食品，边扯东扯西的，讲得净是些低级梦里的琐事，什么雨天被溅了一身脏水，怕上班迟到还摔了一跤磨破了皮诸如此类的——跟她吃的那包嘎嘣脆的薄片一样，没啥营养。

　　许念很难不感同身受，以前身为潜梦师时，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现在好了，虽然费了些力气，可上面终究还是通过了她的转岗请求。

　　“对了，前辈重回愈灵所，想来工作没啥难度，但入职礼物不能少。”
　　忽而一道蓝光跃起，许念捏在手里，却见是一个鲸鱼状的挂坠，她刚想拒绝，关晓鲸像是早有所料：“这鱼可不一般，它在A级梦的神庙里游过！”

　　许念了然，原来是过了香火的物件。不过，如今竟也还有信灵学之人？

　　关晓鲸见许念收下，松了口气：“可惜我明日有任务在身，不能亲自到场送前辈入职了，只能小小聊表心意……”
　　许念摆摆手，又开始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在想潜梦师失踪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关于上三层的信息实在太少，也不是如今只想摆烂的她能管的，反正麻烦不要落到她头上就行。

　　关晓鲸离开后，许念就从一念匣里掏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各式各样的骰子、卡牌、竹签、书本摊了一地，花花绿绿、五光十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开大会。
　　她的手轻轻拂过，最后落在一个泛黄的竹签筒上。
　　很好，就是它了。

　　古典舞曲缓缓流淌在这方空间中，周围家具不知何时已被智能系统全部收起，只留下那面巨镜。
　　许念抱起竹签桶，合上眼，随性划拉着步子，一会儿抚摸着竹签，一会儿又将头靠近，像在对情人低喃。

　　如果可以忽略她此时恶狠狠的威胁——
　　“好运来好运来好运来，不出好签我就废了你！”
　　完全不似在外人跟前的正经模样。

　　许念沉醉起舞，无声的流光静静洒在她身上。
　　可随即镜中身影却突而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跑，她将竹签桶举得极高，身体却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一支燃烧的百合。

　　乐曲已行进到高潮，猛地按下了中止键！

　　只见她翻签、扔远、抱头。
　　动作一气呵成，爆鸣尖锐响亮！

　　签上大大的两个红字，正在毫不留情对她嘲笑。
　　大、凶。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许念很想砸点什么，可周围只有那个邪恶的签筒和莫名其妙的签。她一把拽过来，想要用火烧，可旋即又放下。
　　屋内的蓝色线条抽搐似地闪了一闪。

　　许念完全没注意，只是轻轻摸了摸，将签全都归位。
　　接着她又用了塔罗、星术、卡牌等六种方式，结果都指向她最不愿看到的——凶兆。

　　“真是要命……”
　　许念呈大字型瘫倒在地，望着虚空。

　　在她的灵学仪式里，每次只能问一件事、一个人。
　　那个身影跟记忆中的人重合，温柔却孤寂。
　　都挺好看。

　　等等，好看？
　　许念欻地一下坐起，多年的直觉告诉自己——
　　漂亮男人，很危险。

　　这种感觉无比陌生又熟悉，加之凶兆多次警示，绝没好事发生。
　　……

　　许念的右眼皮跳了一晚上霹雳舞。
　　林夕号的屏障渐渐关闭，人造日光即将开启。

　　许念干脆从床上弹起，将鲸鱼挂坠妥帖收好后，就出了门。

　　没走几步路，她拍了拍脑袋，又退回来一番捣鼓。

　　再次离去时，大门的左右侧各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许念蔫蔫的，顶着两个熊猫眼，提着一颗心破天荒想上班，让工作麻痹自己，赶紧忘掉昨晚这一茬，她狠狠晃了晃脑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想不想烦恼净扫！”

　　灰蒙蒙的天空模拟得近乎逼真，许念加快了脚步。
　　路线很清晰，她要先下到五层，随后坐瞬息电梯直达七层。
　　现在还早，应该没什么人。

　　结果一到间门处，她傻眼了。
　　忘记周一是开放日了，这难得的休息日大家全往五层涌。

　　赶集的魅力在新世界依旧不过时。

　　许念深吸一口气，再走了一段路后，哽住了。
　　九曲十八弯的队伍像大肠一样扭到了她跟前，她甚至不知道到这一撮队尾是不是唯一。

　　科技发展得再快有什么用，人多的时候照样排队。
　　而许念平生最恨大排长龙这浪费时间无意义之事。

　　没有犹豫，她站直队伍一旁，用念力感知着队首几人的财务情况。
　　20、8、14……甚至还有个只剩下4碎片的。

　　她皱了皱眉，住在四层的除了纯种就是她这样的梦境能力者。
　　怎么大家做梦的收益这么差？
　　这些人的余额连一支营养液都买不起，难怪这么要急去幻呓集市。

　　许念挑了个面善的小女孩，就那个4碎片的。
　　随后倍速过了一遍她录梦机里的梦，用500碎片买了2个B级梦和1个C级梦。
　　小女孩兴高采烈把位置让给了她，两侧麻花辫一翘一翘的，跑去了队尾。

　　许念在间门的机子处抬了抬手腕上的灵通。
　　“ID号A0666，识别通过。”

　　“等等，你是梦境能力者吗？”一个男子气喘吁吁追上来。

　　周围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纷纷看向许念。
　　许念好像看见队尾那个小女孩对她投以抱歉一笑。

　　被、卖、了！

　　间门入口处闹哄哄的人群像是争夺鱼肉一样涌向许念，她被人潮推搡着进入五层。

　　“大师，我这边有个梦你一定感兴趣！”
　　“笑得想驾崩，C级梦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一等舱的人起码也要卖A、B级梦吧？”

　　“80%纯度的梦晶看一下伐。”
　　“哎呦呦现在连70%的梦晶市面上都很少见了，你莫不是在骗人，小心被人举报啊。”

　　许念挪不动一步道，要是在梦里，用念力就可脱身，但现在在五层，林夕号上的中心区，全舰最繁华的地带。
　　这里天网密布——电子眼监控、定点巡查的仿生人，以及是否自愿都被植入芯片、自带监控的混子。

　　许念不想惹麻烦。
　　在唾沫星子淹没之前，她费力仰头。
　　咦？一抹蓝白，还有一头熟悉的黑发。
　　是救命稻草！

　　“潜梦师！”许念大喊一声。
　　人群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很快朝另一个方向涌去。

　　许念趁机溜走，来到瞬息电梯处，搭乘右侧的公用电梯前往七层。
　　这是人类最重要的工作区，不过她要去的愈灵所向来冷清。

　　她不紧不慢地进入永动列车，车内只有零星的四五个人，她就近坐下，窗外的景飞速倒退。人造日光如常照在三座高大的金字塔巨兽上，显得巍峨却冷寂——温床、净池、禁闭室，这其中一处是她曾经的工作地。

　　这时灵通上发来一条消息，她点开手腕查看。
　　关晓鲸：五分钟。
　　许念扬眉，比上次快了足足两分钟。
　　许念：有进步。

　　“列车已抵达愈灵所。”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提醒道。
　　许念跳下车，再一次傻眼。

　　小小的圆柱形建筑位于三座高塔中间，显得弱小又可怜，而此时更加——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直接围了个水泄不通，似要将其一点一点蚕食。
　　她今天犯太岁吗？怎么哪儿都这么多人！

　　“什么情况啊这么热闹？”
　　“你没听说？上三层有大人物要来。”
　　站在最外圈的一男一女闲聊着。

　　许念脑中闪回那张龇牙咧嘴对她笑的凶签。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想不想烦恼净扫！

　　许念没再用别的法子，生怕再引出新的变故。
　　她不顾圈内人发出的怨气和白眼，硬生生挤了进去。

　　许念在门口抬了下手腕，大咧咧进入所内，直上二楼。
　　迎面撞上了杨主任，一个身材发福，头顶锃亮的男人。
　　“新人是吧，有事找前台。”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主任就匆匆离开了，像是赶着要投胎。
　　许念不在意那人态度，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小白了。

　　一楼的前台坐着位年轻女子，对着虚空在划拉着，时而点头微笑，时而摇头叹气，见她前来立即关闭界面。
　　许念瞄了一眼她的电子工牌，甄郝。

　　甄郝似是早有所料，在全息屏前一番通操作后，指了指最靠里的房间：“那是你的工位，其余的你上心网自己熟悉下吧，网上什么都有。”
　　许念同样敷衍点头。

　　甄郝撩起眼皮，突然凑近，神神秘秘道：“主任今天怕是没空理你，上面来人了——”
　　许念抬步往里走，甄郝却跟在她后面：“你不好奇？”

　　许念看着异常兴奋的甄郝。
　　“那可是二层的军官，头等舱的人！就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甄郝的双马尾飘逸起来，“身居高位，想来念力等级也高，长得肯定也不赖！”

　　许念脚步一顿。

　　外面一阵骚动。

　　“不会来了吧？”甄郝闻声查看所外监控。
　　许念淡淡瞥过全息屏，却见拥挤的人潮中闪过一道无机质红光。

　　她被控制了！

　　“轰——”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起，瞬间笼罩了整座愈灵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