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控距离》酒嗜

4、考虑一下

　　沈书明显怔了下，看向顾泽川。

　　霓虹的光影掠过顾泽川的侧脸，让他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模糊，却又异常认真。

　　空气静了几秒，才响起顾泽川清晰的声音：

　　“来我公司吧。”

　　这句话他说得平铺直叙，没有铺垫，也没有询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决定。

　　可沈书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去顾泽川的公司。

　　这个念头……太遥远了。远到像是上辈子残留下来的、一点不甘心的灰烬。

　　高中时期，顾泽川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过不止一次：“沈书，以后你得来帮我。没有你不行。”

　　那时候的沈书总是推他一把，笑自己以后的生活。其实内心深处，他并非没有触动。

　　只是后来，人生轨迹分岔，各自奔波，这个从未宣之于口的“约定”，便随着岁月沉到了心底最不起眼的角落。

　　沈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顾泽川还记得。并且，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如此突兀又直接地，把它重新摆到了两人之间。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惊讶于顾泽川的旧事重提，还是该先衡量这个提议本身？万千思绪涌上来，最后只化作一句干涩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

　　顾泽川的目光没有移开，那份专注几乎让沈书有些无所适从。“不是突然。”

　　他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久经沉淀的笃定，“是这件事，在我这里，一直就没过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更准确的词句。

　　“我身边，一直留着你的位置。”

　　夜风从微开的窗隙钻进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与凉意。这句话却比任何暖风都更有分量，沉沉地落在沈书耳中，也落在他那片沉寂了许久的野心上。

　　过去与现在，少年意气与成年世界的规则，在这一刻被顾泽川的一句话轻易打通。

　　沈书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顾泽川，试图从对方深邃的眼眸里，分辨出那里面除了旧日情谊和赏识，是否还藏着别的、更复杂的考量。

　　而顾泽川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他早已习惯了等待，并且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空气里，某种沉寂多年的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时间凝滞了片刻，沈书移开了与顾泽川对视的目光，落向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茶水映出头顶吊灯模糊的光晕，和他自己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波动。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去顾泽川身边。这个诱惑太大，大到他几乎要脱口答应。但随即，冰冷的现实像一盆水，将他心里那点骤然升起的温度浇得只剩青烟。

　　“你公司……”沈书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随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现在门槛不低吧？听说非顶尖院校、没有亮眼项目经验的，简历关都过不了。”

　　他顿了顿，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泽川。

　　“顾总，我的学历，我的履历……跟你公司现在招的那些人，不在一条线上。”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笑容，“我去了，能做什么？前台？还是后勤？”

　　他说得直白，甚至带着点自嘲，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温情面纱毫不留情地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现实的粗粝。

　　顾泽川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

　　等沈书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的公司，我说了算。”

　　他看着沈书，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他那些自我设防的借口。

　　“学历是死的，人是活的。沈书，你是什么样的人，能做成什么样的事，我比任何一份漂亮的履历都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迫人的气势也随之而来。

　　“位置我给你留着，”顾泽川的语速慢了下来，每个字都砸得沈书心里发颤，“不是虚职，不是施舍。

　　是从零开始，可能会很累、会被人质疑、甚至最初会拿不到你应得的认可……但那条路，我能给你铺出来。只要你来———

　　他靠回椅背，目光依旧锁着沈书，给了他最后重重一击：

　　“现在，问题不在我这里，沈书。问题在于——你敢不敢接？”

　　沈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那些关于资格、关于差距的忧虑，在顾泽川这番近乎“蛮横”的笃定面前，似乎开始摇摇欲坠。

　　巨大的诱惑和更巨大的惶恐，在他胸腔里激烈地碰撞着。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哑然无声。所有准备好的推脱和理由，都卡在了喉咙里。

　　顾泽川把选择权，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直接塞回了他手里。

　　他能感觉到顾泽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不容回避的灼热和……罕见的耐心。

　　去，还是不去？

　　理智仍在尖叫着警告：差距、非议、可能的失败、尊严扫地……这些词汇在他脑海里冰冷地翻滚。

　　可心底那片沉寂了太久的地方，被顾泽川的话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有滚烫的、名为“渴望”的东西，正顺着缝隙拼命往外钻。

　　他想站在这个人身边，不是以旧日同窗或朋友的身份，而是以并肩者的姿态。这个念头一旦被唤醒，竟如此强烈。

　　最终，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顾泽川那过于锐利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却足够清晰，仿佛用尽了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平静：

　　“……我，我考虑一下”

　　顾泽川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失望或意外的神色。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那股逼人的气势缓缓收敛，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那种看似松弛、实则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他没有追问“考虑多久”，也没有再施加任何压力，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沈书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心跳。

　　他知道，“考虑一下”不过是缓冲。真正需要面对的，是自己内心那道关于勇气与胆怯、现实与野心的最终关卡。

　　而顾泽川，显然不打算让他考虑太久。无声的博弈，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