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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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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人在凌晨三点整理云图,把碎星拼成你名字的偏旁。天气预报说今日多云转晴——他不知道,所有转晴的天气系统里,都藏着一小片你笑时漏进我眼底的阳光,在记忆平流层形成永久性高压,从此我的人间再无雨季。]
五月末,西城一中的香樟树又开始落叶了。
不是秋日那种枯黄飘零,而是新叶顶替旧叶的新陈代谢。嫩绿的叶子在枝头舒展,老叶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青黄。萧然站在教室窗前看着这场春夏之交的落叶,忽然想起去年九月——她刚入学那天,也是这样站在队伍末尾,踮脚看主席台上穿白衬衫的少年。
那时她不知道,这一眼会绵延成整个青春的序章。
“又在发呆?”狄淇儿凑过来,手里拿着新画的漫画,“看看这个。”
画面上,少年和少女并肩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少年低头讲题,手指点在书页上;少女托腮听着,粉色长发从肩头滑落。窗外是纷飞的香樟叶,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上周三下午吧?”萧然认出来,“你在图书馆?”
“嗯,路过,看到你们就偷偷画了。”狄淇儿笑,“要不要?送你。”
萧然接过画,手指抚过纸上张子寻低垂的睫毛——狄淇儿画得越来越好了,连他讲题时微微蹙眉的细节都捕捉得到。
“谢谢。”她小心地把画夹进笔记本。
“对了,”狄淇儿压低声音,“你小说的结局,写好了吗?”
萧然怔了怔,点头:“昨晚写完了。”
“真的?”狄淇儿眼睛一亮,“能看吗?”
“还不行。”萧然摇头,“我得先给一个人看。”
狄淇儿会意地笑:“懂。不过结局是HE吧?必须是HE啊,不然读者会给我寄刀片的。”
HE——Happy Ending。萧然笑了笑,没说话。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算不算HE。昨晚写到凌晨两点,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窗外正下着细雨。她看着那些字,觉得像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告别那个在笔记本上偷偷写故事的自己,告别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事,告别一整个兵荒马乱的暗恋时代。
而现在,故事要交给最初的主角审阅了。
天文社活动室在实验楼顶层,五层楼梯,萧然已经爬得很熟练了。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张子寻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手里拿着她上周给他的小说稿——已经打印装订成册,白色封面,黑色标题,简洁得像一本学术论文。
他听见声音,转过身。夕阳从西窗涌入,给他周身镀了层暖金色的光晕,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来了。”他说。
“嗯。”萧然走过去,把书包放在桌上,“你在看......”
“最后一章。”他举起手里的稿子,“看到第七页。”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觉得......怎么样?”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稿子摊开在两人之间,纸张被翻得微微卷边——显然不止看了一遍。
“这里,”他指着某一段,“‘蝉终于看到了雪。雪落在它的翅膀上,很轻,很凉。蝉想,原来这就是冬天的温度。’”
萧然屏住呼吸。
“写得好。”他说,抬头看她,“但我想问——为什么是‘冬天的温度’,而不是‘雪的温度’?”
她愣住。这个问题她没想过,写的时候只是顺着感觉下笔。
“因为......”她思索着,“因为对蝉来说,雪就是冬天本身吧。它没见过雪,只能通过雪来感知冬天。”
张子寻点点头,手指继续往下滑:“还有这里——‘雪融化了,蝉的翅膀上留下一滴水。蝉以为那是雪的眼泪,其实那是它自己的夏天。’”
他顿了顿:“为什么是‘自己的夏天’?”
这次萧然有了答案:“因为蝉的生命只有一个夏天。那滴水......是它生命里最后的水分,也是它对夏天的全部记忆。”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看向他。张子寻却笑了,很浅,但眼睛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你写得比我想象中更好。”他说。
“真的?”
“真的。”他合上稿子,身体微微前倾,“萧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个故事里的蝉和雪......最后在一起了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窗外有鸟飞过,翅膀扑簌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萧然诚实地说,“我写的是——雪化了,春天来了,蝉醒来了。但它醒来时,雪已经不在了。”
“然后呢?”
“然后它开始鸣叫。用尽全力地鸣叫,好像要把雪的存在告诉整个夏天。”她顿了顿,“至于它们有没有在一起......我觉得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蝉记得雪,雪也记得蝉。它们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这就够了。”
张子寻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夕阳在他脸上移动,从额头到鼻梁到下颌,像时光缓慢流淌。
“那现实里的蝉和雪呢?”他轻声问。
萧然的心轻轻一颤。
“现实里的......”她深吸一口气,“现实里的蝉和雪,还在学习怎么相处。雪怕自己太冷,冻伤了蝉的翅膀;蝉怕自己太吵,扰了雪的宁静。”
“然后呢?”
“然后......”她看向窗外,香樟叶子正一片片落下,“然后他们发现,其实雪可以温暖,蝉也可以安静。只要他们愿意为彼此改变一点点。”
话说完,她忽然觉得脸热。这些比喻太直白,太露骨,完全不像她会说的话。
但张子寻没有笑,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带着少年特有的、略高于常温的热度。
“萧然。”他叫她的名字。
“嗯?”
“我可能永远不会成为你小说里那个完美的天文学少年。”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我会紧张,会犯错,会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比如现在——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这个结局。”
她看着他,看着夕阳在他眼睛里点燃的两簇小小的火焰。
“你不用成为任何人。”她说,“你就是你。而我喜欢的,就是这个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很轻,很快,像雪花落在皮肤上,一触即逝。
但那个触感留了下来,温热的,柔软的,带着薄荷糖的甜味。
“谢谢。”他说,声音有些哑,“谢谢你写完这个故事。”
“也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看完它。”
他们就这样坐着,手叠着手,在夕阳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活动室的门被推开,江应怜探进头来:“哥,妈问今晚回不回家吃饭——哦。”
他看见两人交叠的手,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促狭的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门又关上了。萧然想抽回手,张子寻却轻轻握住了。
“别理他。”他说,耳尖微红但语气镇定,“我们继续说。”
“说什么?”
“说......”他想了想,“说你的小说印出来之后,想送给谁。”
萧然这才想起正事。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名单:“我列了一下。狄淇儿肯定要,白泉,俞斯年......还有天文社的大家。对了,要不要给老师?”
张子寻接过名单看:“班主任可以给一本。还有图书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放一本在图书室,作为学生作品收藏。”
“可以吗?”萧然眼睛一亮。
“当然。”他点头,“你写得好,应该被收藏。”
这话他说得理所当然,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萧然心里那点残留的不安,忽然就消散了。
“那......”她鼓起勇气,“第一本,我想送给你。”
张子寻怔了怔,随即笑了:“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黑色的,看起来很旧,笔帽上有磨损的痕迹。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说,语气平静,“他去世后,我留下的东西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萧然屏住呼吸。
“他用这支笔画画,我用来写字。”张子寻打开笔帽,在小说扉页上写下一行字,「给张子寻——愿你的星星永不迷路。萧然,2009.5.28」
字迹工整,克制,和他的人一样。
写完后,他合上笔帽,把书推到她面前:“该你了。”
萧然接过钢笔。笔杆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沉甸甸的,像承载着某种重量。她翻开自己那本,在同样的位置写下:「给萧然——愿你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张子寻,2009.5.28」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忽然想起去年十月,她第一次给他写信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下笔。那时她写的是“张学长”,落款是“萧然”,客气又生疏。而今,她可以坦然地写“给张子寻”,而他会回赠“给萧然”。
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好了。”她把笔还给他,“现在,我们都有了一本对方签名的书。”
张子寻接过笔,没有放回抽屉,而是握在手里,拇指轻轻摩挲笔帽上的磨损。
“萧然。”他又叫她的名字。
“嗯?”
“暑假......”他顿了顿,“我报名了一个天文夏令营,在北京,两周。”
她的心轻轻一沉,但面上还是笑着:“好啊,很适合你。”
“但我不太想去。”他说。
“为什么?”
“因为......”他看着她,“因为要去两周。两周见不到你。”
这话说得直接,直白,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萧然愣住,感觉脸又开始发烫。
“你可以......”她小声说,“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
“嗯。”他点头,“但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听你的声音,和见到你本人,不一样。”他说得很认真,像在解一道数学题,“就像看星星的照片,和用望远镜看真正的星星,不一样。”
萧然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柔软地塌陷下去。
“那......”她听见自己说,“我可以去送你。火车站。”
“好。”他笑了,“然后两周后,再来接我。”
“好。”
简单的对话,却像许下了什么重要的约定。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一些,把整个房间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香樟叶继续落,一片,又一片,像时光的书签。
“萧然。”张子寻第三次叫她的名字。
“你今天怎么老叫我名字。”她忍不住笑。
“因为......”他顿了顿,耳尖更红了,“因为想确认这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你在这里,我们一起写完了一个故事,而且......”他深吸一口气,“而且我们在一起。这些,都是真的。”
萧然看着他——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少年,此刻却因为最简单的现实而忐忑不安。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在感情里,他们都是一样的新手,一样的笨拙,一样的需要反复确认。
“是真的。”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张子寻,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们在一起,也是真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怕她跑掉。
“那......”他说,“蝉和雪的故事结束了,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对吗?”
窗外,最后一片香樟叶落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轻轻落在窗台上。
夏天真的要来了。
“对。”萧然微笑,“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张子寻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
“盖章确认。”他小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萧然闭上眼睛,感觉那个吻像雪花一样,在皮肤上融化,留下清凉而温柔的印记。
后记·蝉与雪的对话
多年后,萧然整理旧物时,又翻出了那本《夏蝉与冬雪》。
白色封面已经泛黄,书页边缘卷起,扉页上两行字迹依然清晰——他的工整克制,她的洒脱飞扬。
她翻开最后一章,看到当年自己写的结尾:
「雪化了,春天来了。
蝉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振动翅膀,发出生命里的第一声鸣叫。
那声音穿过泥土,穿过树根,穿过整个冬天的寂静,抵达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
远方有什么呢?
蝉不知道。
它只是鸣叫着,用尽全力地鸣叫着,仿佛要把那个消失的雪,唱进永恒的夏天。」
而在这一页的空白处,她发现了另一行字——用那支黑色钢笔写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字迹依然清晰:
「蝉不知道,雪其实没有消失。
雪融化成水,渗入土壤,沿着树根上升,最终抵达枝头,成为春天第一片新叶的脉络。
当蝉停在那片叶子上鸣叫时,它振动的翅膀,恰好是雪的心跳。
——张子寻,2009.5.28,夜」
她看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窗外,又是五月,香樟树正在落最后一批老叶。阳光很好,风很暖,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今年的第一声。
她合上书,微笑了。
原来有些故事,真的永远未完待续。
夏天与冬天,她与他。
在时光的轮回里,一次又一次相遇,一次又一次确认——
我爱你,从始至终,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