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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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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馆的穹顶裂了道缝,漏进三颗真正的星星。解说员关掉投影仪说:“抱歉,今晚的星空有些超载。”游客散尽后,那道裂缝轻声回答:“不是超载,是有人在地上想念太重,压垮了虚拟和真实的边界。”]
二月的情人节落在期末考试后第三天。
萧然坐在窗边改《夏蝉与冬雪》的第五章。故事里的少年和女孩终于开始一起看星星,但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物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她在这一章写:“他们之间有两米。两米是望远镜的长度,是天文台台阶的级数,是心脏与心脏之间,最短也最长的距离。”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看着窗外。西城的冬天很干冷,天空是灰白色的,像一张用旧的纸。香樟树的叶子掉光了,枝桠伸向天空,像绝望的手指。
手机震动,是狄淇儿:「今天情人节欸,有没有什么安排?」
萧然回:「改稿子。」
「张子寻呢?他没约你?」
「为什么要约我?」
「……萧然,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萧然没回。她放下手机,继续看窗外。其实她知道狄淇儿的意思——从那次雪夜观星后,从那次实验室补课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连俞斯年都问过:“你们是不是在谈啊?”
她总是摇头:“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们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说过任何超过界限的话。他们只是偶尔一起看星星,偶尔他教她数学,偶尔在走廊遇见时,他会对她点头,她会对他笑。
仅此而已。
但就是这些“仅此而已”,让她觉得整个冬天都不那么冷了。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萧然去开门,门外站着快递员,捧着一大束花——不是玫瑰,是樱花。粉白色的,小小的,簇拥在一起,像一团柔软的云。
“萧然小姐吗?您的花。”
她愣住:“谁送的?”
“匿名。”快递员递过签收单,“只留了句话:‘樱花等不到春天,所以我把它带来了。’”
萧然签收,抱着那束花回到房间。花束里没有卡片,但她在包装纸的褶皱里找到一张很小的纸条,打印的字迹:
“天文社今晚有特别观测。如果你愿意,七点,老地方。——Z”
她把纸条贴在《夏蝉与冬雪》的第五章页边。那一页正好写到:“女孩想,如果樱花能在冬天开放,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些规则也是可以打破的?”
七点,她准时到达实验楼顶层。
推开门时,她愣住了。
废弃的实验室被改造过了——白布撤掉了,桌椅擦干净了,墙角的仪器被挪开,空出来的地方铺了一张深蓝色的地毯。天花板上挂着小小的LED灯,模拟星空的图案。而房间中央,那架天文望远镜支在那里,镜筒指向窗外。
张子寻站在望远镜旁,背对着她。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的毛衣,头发梳得很整齐。听见动静,他转过身。
“你来了。”他说。
“这些…”萧然环顾四周,“是你布置的?”
“嗯。”他点头,“情人节…天文社的传统是组织观测金星。但今年人太少,取消了。”
所以他就自己布置了一个观测点。为她一个人。
萧然的心跳加快了。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城市的灯光开始亮起,像地上长出了星星。
“今天看什么?”她问。
“金星。”他说,“现在是它最亮的时候。”
他调整望远镜的角度,然后示意她来看。萧然凑上去,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不像星星那样闪烁,而是稳定地亮着,像一颗小小的钻石。
“好亮。”她说。
“因为离地球近。”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它表面有浓厚的大气层,反射阳光的能力很强。”
萧然直起身,看向他。“你为什么喜欢天文?”
他想了想:“因为它让我觉得自己很小。”
“小不好吗?”
“好。”他说,“小意味着,我的烦恼也很小。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宇宙都还在那里,星星都还在那里。它们不在乎我的数学考了多少分,不在乎我今天有没有说错话,不在乎…”他停顿了一下,“不在乎我喜欢谁。”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但萧然听见了。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
“那你…”她小声问,“你喜欢谁?”
张子寻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到桌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很小,用深蓝色的纸包装着,系着银色的丝带。
“给你的。”他说,“情人节礼物。”
萧然接过,拆开。里面不是巧克力,不是首饰,而是一个小小的星球仪——大概只有拳头大小,但做得极其精致。她转动它,认出上面标注的星座、星云、行星轨道。
“这是…”
“我自己做的。”他说,“3D打印,然后手工上色。每个星云的颜色都是根据NASA的照片调的。”
萧然捧着小星球仪,手指抚过上面凸起的山脉和凹陷的环形山。她能感觉到制作的精细程度——这不是随便做做的礼物,这是花了心思、花了时间的礼物。
“为什么…”她抬起头,眼睛有点湿,“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贵重。”他摇头,“只是时间而已。”
时间。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他把时间花在制作这个星球仪上,花在布置这个房间上,花在教她数学上,花在等她来看星星上。
而这些时间,他本可以用来学习,用来练琴,用来做任何“更有用”的事。
但他选择了浪费在她身上。
“张子寻。”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有点抖。
“嗯。”
“我能…抱你一下吗?”
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在远处闪烁,房间里的模拟星光在头顶微弱地亮着。他们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两个误入异世界的人。
张子寻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很深邃,像看不见底的夜空。
然后他张开手臂。
很慢,很迟疑,像在试探什么。
萧然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她的脸贴在他胸前,能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很重,像鼓点。他的毛衣很柔软,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有他身上特有的、像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他的手抬起,悬在空中,犹豫了几秒,最终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很轻,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们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时间好像停止了,又好像加快了。萧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但又觉得无比安宁——好像这个拥抱,她已经等了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
他的脸离她很近,她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看清他嘴唇细微的纹路。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温热的,带着薄荷糖的味道。
“萧然。”他叫她,声音很低,像耳语。
“嗯。”
“我…”他停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她说,“有些话…不用说。”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复杂的东西在涌动——渴望,恐惧,犹豫,温柔。像夜空中交织的光与暗。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她。
很轻,很快,像雪花落在唇上。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他就退开了。
但那个触感还在——柔软的,温热的,带着薄荷糖甜味的触感。
萧然愣住了。她看着他,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看着他紧抿的嘴唇。
“对不起。”他说,“我…”
她没有让他说完。她踮起脚尖,吻了回去。
这次不是轻触,而是真正的吻。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收紧她的腰。他们在模拟的星光下接吻,在真实的心跳中接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废弃实验室里,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孩子。
吻了很久,他们才分开。呼吸都有些急促,脸颊都泛着红。
“张子寻。”萧然小声说。
“嗯。”
“我喜欢你。”她说,“从初一开学典礼那天开始,就喜欢你。”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水光。“我知道。”
“那你…”
“我也喜欢你。”他说,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但很清晰,“但萧然…我们可能没有结果。”
“为什么?”
“因为我初三了。”他说,“下学期就要准备中考。我会考最好的高中,然后考最好的大学。我的路…很长,很窄,可能容不下两个人。”
萧然的心沉了一下。“你是说…我会拖累你?”
“不。”他摇头,“我是说…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可能做不到…既走我的路,又好好爱你。”
“你怎么知道做不到?”
“因为…”他闭上眼睛,“因为我父亲就是这样。他选择了他的画,放弃了我母亲。我母亲等了他一辈子,等来的只有失望。”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很痛:“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我也怕…我怕我骨子里流着他的血。”
萧然握紧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但她的手很暖。
“你不是他。”她说,“你是张子寻。”
“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他,“我们可以试试。试到中考结束,试到你考上高中。如果那时候你还是觉得不行…我们就分开。”
她说得很平静,但心里在颤抖。她在赌——赌他对她的喜欢,足够让他冒险。
张子寻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窗外,金星升到了最高点,在城市的光污染中依然明亮地亮着。
“好。”他终于说,“我们试试。”
萧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别哭。”
“我没哭。”她说,“是星星太亮了。”
他也笑了,把她拉进怀里。这次抱得更紧,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他们在模拟的星空下拥抱,在真实的爱情里颤抖。窗外是冬夜的城市,窗内是两个人的宇宙。
那天晚上,张子寻在日记里写:
“2月14日。情人节。我吻了她。她吻了我。我们说试试。”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我知道,如果今天没有吻她,我会后悔一辈子。”
“父亲说,艺术家不该被爱情束缚。但我想,也许我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一个喜欢星星的普通人。”
“而普通人,是可以爱人的。”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看向窗外。
夜空很干净,能看见金星,像一颗钉在天幕上的银钉。
他想,也许爱情就像金星——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看起来很亮,其实很冷。
但人们还是仰望它,还是为它写诗,还是把它叫做“启明星”或“长庚星”,赋予它浪漫的意义。
就像他和萧然。
明知可能没有结果,还是想试试。
明知冬天很长,还是想让樱花提前开放。
明知宇宙很大,还是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这很傻。
但他愿意傻这一次。
就这一次。